年轮

        很多树木被锯开后，横断面都有一圈圈同心环纹，这就是年轮。一般情况下都是一年一圈，但是也有假年轮，特殊气候下，还有一年几圈的。真是一样的年龄，不一样的年轮。其实人也是这样，尽管是同龄人，比如说四十来岁的男人，有的人看起来象小鲜肉，身材有型，脸若少年；有的人却如同油腻大叔，大腹便便，头发渐稀；更有的和小老头差不多，满脸褶子，头发花白，秃顶严重。

        我从小长得就显老，与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比起来，我看起来要比他们年龄大一些。很小的时候，就有邻居家奶奶说：“小和家那个儿子长得老气横秋的。”“小和”是我父亲的小名。我是不记得这位老奶奶的话了，这是母亲告诉我的，直到今天，老母亲还时常提起，她一点都不自责，也没有任何失落感，提起来就象一个旁观者说笑话。可惜的是，那时农村条件差，我很少有照相的机会，仅有的几次，相片也没有留到现在，就连初中毕业时的照片都找不到了，否则我可以看看，当时的我长得到底有多老。

        上班后，我倒是见识过自己的过度成熟。那时二十多岁，但是一遇到陌生人，交流的时候说到我的年龄，对方猜出来的结果，一般都会比我实际年龄大四五岁，甚至更多。其实，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发福，虽然身高中等，但是身材还比较匀称，更未发胖，也就一百二十来斤吧。五官也挺正常，分布得还算合理，嘴不歪，眼不斜，眼睛挺大，还戴个眼镜，时不常还能露出俩酒窝。特别是我的头发，乌黑发亮，浓密柔顺，没有一根杂色。脸上的皮肤是粗糙些，农村出来的孩子，不懂得保养，不过也没有皱纹啊。但是，看起来就是比同龄人要显老，人的视觉真是很奇怪，到底哪儿老，也说不准，反正不象二十四五，怎么着也得三十来岁了吧。

        有一年快过元旦了，被一朋友拉去参加一场聚会。一桌子十几个人，和我相熟的不多，大家落座后相互介绍一番，也没记得几个，就开始喝酒。主持人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的模样，能说会道，左一个话题，又一个劝酒词，场上气氛热烈，大家你来我往，频频举杯。我这个人性格不是很外向，见不熟悉的人话更少，所以在桌上表现一般。主持人大概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总想着把我的热情也激发出来，于是试图拉近和我的距离。他说：“今年马上就要过去了，我们又要年长一岁了，我提议四十岁以上的先共同干杯，祝大家新年快乐。”说完，他端起酒杯就站起来，眼光在所有客人的脸上扫来扫去。陆陆续续有几位响应号召，一边站起来，一边附和着。我那年不过三十出头，听到这建议，感觉这事和我无关，事不关己，闲坐不理。可是，这时主持人冲着我说了：“这位怎么不参加啊？”我一听就知道主持人误会我的年龄了，所幸我早就习惯了这种误会，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辜负了主持人的好意，他就是为了找个话题和大家乐一乐，并无恶念，于是干净利索的一站而起，笑着说：“必须参加啊！”

        日子久了，我就学乖了，不再解释自己生于何年何月，碰到有问年龄的，干脆往大了说，有时大四五岁，听者很少有怀疑的。可是，尽管我很低调，但是岁月仍然没有饶了我，快四十岁的某一天，我忽然发现头上有白发了。开始的时候只有少数几根，妻子一看就给拔掉了。后来如雨后春笋，都比赛着长，一根接一根的白，生怕落下了自己，不过一年半载的功夫，就白了许多，特别是两鬓，几乎全白，老远看，就象一个小老头的头发。

        猛然间生出这么多白发，我还是有点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应对，染吧，我嫌麻烦，而且据说染发剂可能会致癌，不染吧，刚过不惑之年，就成了大叔。迟疑间，就到了年底，快回家过年了，我想还是要染一下，要不然父母看到儿子白发苍苍的回来会伤心：儿子在外压力多大啊？是不是太不容易了？于是去焗了生平第一次油。焗完照镜子一看，头发油光铮亮，整个人一下子年轻多了，但是细瞧，我又不自在起来，头发被染的很黑，如同刷了黑漆一般，很不自然，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从此，我和染发就绝交了。

        白头发没有因为我不染而放过我，而是越发的变本加厉，除了两鬓，头顶、后脑勺上的白发也越来越多，我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不再是叔叔的级别了，直奔爷爷而去。有一次，我坐电梯回家，比我先进去的是一老一少，老的估计是奶奶，小的是孙女。小女孩约摸三四岁的样子，长得很可爱，正和她的奶奶热烈地聊着什么。我紧随他们进了电梯。小女孩看有人进来，抬起眼看了我几眼，我一看这小孩长得象洋娃娃一样，也满心欢喜，见她看我，我就露出笑容，朝她笑了笑。这时小女孩很懂事地和我打了一声招呼：“爷爷好！”这一年，我也就四十三四岁吧，突然间就当了一回爷爷，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这话是确切的，对我来说，岁月杀我更不留情。四十五岁以后，我头上就已经是黑发少，白发多了。这以后，我又发现了一个新情况：头顶的好多头发都离我而去了。开始是少数，但架不住不停地离开，终于头顶露出了一小片荒芜之地。本来就显老，这头发又白了，还慢慢秃顶，想想看吧，那该有多老啊。于是，坐公交车都开始有人主动让座了，有的让座的人看起来年龄也不小了，我便推辞，他们会说：“您老坐吧！”在他们眼里，我分明就是一老人家了。

        其实，这些年不停地有人劝我去染发。有朋友说：“你好歹也是一个有点身份的人，还是要注意一下形象。”每每听到这话我就不太乐意，形象怎么了？难道白头发多的人就是形象不好吗？妻子打趣说：“你整天一头白发示人，会影响你的前途。”我不解，头发还关系一个人的前程啊？问妻是何意，妻说：“你想啊，领导一看你这样，都以为你快要退休了，还能提拔你吗？”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说，我都觉得还是本色示人好，而且我估计，这一辈子我也改不掉这样的本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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