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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斯捷尔纳克:起航(两版)

帕斯捷尔纳克:起航(两版)

作者: wangga | 来源:发表于2019-03-28 04:52 被阅读0次

    起航[1]

    盐从天上滴落[2],絮语间

    隐约传来机轮的轰响。

    我们起航,向货栈驶去,

    悄悄把港湾落在身后。

    海面像展开的白桦树皮,[3]

    海水闪耀着苍白的粉色,

    一浪又一浪,痛苦地奔涌,

    连连击溅中别无回响。

    噼啪噼啪,虾类骨骼碎裂,

    桦皮燃烧,发出萧萧低鸣,[4]

    空间愈发辽阔,大海也为

    它的增长而战栗。

    一片云杉林隐没在岸上——

    孱弱的外表并不美观。

    大海,一副忧郁懒散的模样,

    俯视着过往的旅人。

    那布满云莓的小树林

    也从海上淡去了身影,

    拍击声扩散开来,

    隆隆喧响,震颤着船舷。

    远处的岸依稀可见

    连同斑斑点点的

    道路——但它已非同寻常,

    就像是灾难,没有尽头。[5]

    一个可怕的九十度转弯,

    顷刻间,桅杆掉转方向,

    一齐闯进海的大门,

    闯进它敞开的胸怀。[6]

    这就是海洋![7]满怀着

    未来新气象的甜美预想,

    海鸥像一把长柄勺,

    石头般坠入覆灭的深渊。[8]

    (1922,芬兰湾,2013年译并注)

    起航

    滴落的盐沙沙絮语。

    隐约可闻车轮的声响。

    轻轻扶着港湾的肩头,

    我们起航,驶过库房。

    波浪连着波浪,没有回声。

    白桦树皮般的海面,

    呻吟着四散而去,

    燃起粉红色火焰。

    虾的硬壳噼啪有声,

    桦树皮烧得吱吱响。

    海面在扩展,大海在颤抖,

    因为它的增量。

    海岸后退像一根松枝,

    它不好看,瘦弱不堪。

    大海在忧郁地闲逛,

    自高处把行人俯瞰。

    水声在海面荡漾,

    把船舷撞得发昏,

    它们在小树林漫步,

    还在采摘云莓果。

    海岸还历历在目,

    路上还留有斑点,

    可道路已变得异样,

    像灾难一样宽广。

    一个可怕的转弯,

    视野立刻改变,

    高高竖起的桅杆

    驶入大门敞开的公海。

    大海!预先体验

    甜蜜涌动的新事物,

    海鸥坠落入木勺,

    像石头落入灾难的漩涡。

    (刘文飞 译 2019年 商务印书馆)

    [1] 1922年夏末,诗人偕同新婚妻子经由海路,从彼得格勒起航,前往德国看望此前离开故土一去不返的父母。航行在途中,诗人写下了这首名作。

    [2] 此句翻译时借用了中国古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原诗中并无“天上”二字。四平八稳的处理,对不起帕氏惯有的一语惊人。这里是诗人对大海构造的艺术解析,相当于化学家说:大海的主要成分是H2O加氯化钠。

    [3] 黄昏中的大海留给俄国诗人的独有意象。白桦树,遥远北国的岁寒之友。

    [4] 在这首诗中,听觉与视觉同等重要。前者不仅给后者增添了音效,同时也扩展了空间的维度。

    [5] 真正的诗人总是能够预知时代与个体的命运。隐喻,往往一语成谶。因而诗歌有幸,诗人不幸。

    [6] 空间的转换。终于触到了海洋的胸怀。

    [7] 航程自涅瓦河口而始,进入芬兰湾,继而进入波罗的海­——与大西洋连通的水道,这已是真正的海洋。

    [8] 传统的象征手法。无须绕弯子,“海鸥”既是写实,也是诗人的自喻。二十年代之初,尚有可憧憬的“新气象”,所谓“新经济”,所谓“新政策”,所谓人间天国的“主义”。此后,随着极权的凝固,当年的憧憬都将归于覆灭。这一切,诗人居然早有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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