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村的土地按人口平均分配之后，每人只分得水田一亩六分多、坡地约七分、柴山一亩左右。山区田地，肥瘦差别很大，村民们只能抓阄碰运气，抓到好的高兴，抓到差的也无可奈何。只有柳茂强一家，因成分是地主，属于阶级敌人，加上柳茂壮参加了国军，罪加一等，他们家不能同别人一样分田分地，只是在没收他们的土地时留下几亩瘦田给他们自己耕种。
各家各户分到田地之后，大家都起早贪黑，拼命劳作，若是风调雨顺的年份，除了规定上交给政府的公粮之外，基本也能糊口度日，遇上灾年收成不好，政府也会酌情减免公粮，实在无米下锅的还会发放一些救济粮。
民以食为天，几千年来，农民都为能吃饱肚子担忧、挣扎，有饭吃、能吃饱是至关重要的大事，所以熟人见面互相打招呼都是问：“吃饭没有？”或者是“吃了吗？”，一句问候语竟沿用了几千年，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人见面都是这样打招呼的，不管是不是吃饭时间。
因保证吃饭是头等大事，所以农民在自己的土地上，当然是能种粮的都种粮。
田地全都种了粮，衣服鞋帽油酱醋茶就没有，为了有计划兼顾其它，政府提倡并鼓励农民以土地结社——即组成农业合作社——把土地和劳动力集中起来，进行有计划的生产经营。
这天晌午过后，杨土生刚从县里开完搞农业合作社的动员会回来，还没回家，他便到村中小学来找柳茂才老师，见柳茂才正坐在讲台上改作业，杨土生还未走到教室问口，就朝他喊道：“柳老师，吃饭没有？”一边喊着一边走了进来。
柳茂才抬起头应道：“土生啊，吃了吃了，你也吃了吧？”
土生走到他跟前搬张学生凳子坐下，把手中的文件资料递给柳茂才，说：“吃了，刚从县里开完会回来，说要把土地劳力都拢起来，搞什么农业合作社。你看看”。
柳茂才接过土生递来的资料认真看了起来，看完后高兴地站起来一拍桌子说：“好啊！我第一个愿意合作，而且就跟你家合作。你看我又要上课又要改作业，哪里有时间上田下地？家里那个带着三四个不高不矮的小孩子，怎么做得过来？——早就应该搞了！合作，合作！”
杨土生见柳茂才如此高兴，又见他想和自己合作，也站起来勉强讪笑了一下说：“上面说了，合作都是自愿的。这样吧，我把各家各户都动员一下，晚上点灯时在大晒谷场开个会，大家讨论讨论再说，到时你多讲讲。”说完杨土生回家去了。
晚上吃完饭后，杨土生便到村中小学搬了一张学生桌子，放在晒谷场一边，并搬来一张两人长凳、点上马灯，搭成主席台。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各家各户大人小孩陆陆续续的想来都来了，有的点个小煤油灯、有的点干竹蔑片火把，晒谷场顿时闹哄哄起来。
看着各家各户也到得差不多了，杨土生提高嗓门说：“小孩子到边上玩去，大人靠我跟前坐过来。柳茂才老师来我这里坐。”柳茂才兴冲冲的走过来坐下。
杨土生清了一下嗓门，抬头说：“今晚喊大家来，是讨论讨论搞农业合作社的问题。我到县里开了会，合作社是政府提倡的，政府还有一定的扶持。就是几户或十几户，或者几十户，以自愿自觉的原则，大家拢在一块耕种生产。大家互相合作，互相支撑，可互相解决一家一户单独耕种遇到的各种问题和困难，于国于己于人都有好处。为了鼓励大家积极入社建社，政府对成立合作社的，会适当减少上交公粮，并会有一些扶持鼓励。下面有柳老师读一下文件，然后大家讨论讨论，有话也可以上来说。”
柳茂才读完文件后激动地说：“现在的政府好呀，先是给大家分了田地，现在连大家的困难都想到了……”
还没有等柳茂才说完，一个后生仔站起来大声说：“那些恐怕是你柳茂才家的困难吧？我们可没那样的困难。”说完大伙都哄笑起来。
柳茂才略显尴尬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就镇静下来说：“是，我们家孩子都小，是有困难。你们家都是大人，劳动力充足，合作在一起好像你们要吃亏。但你想想，合作了政府可以减免部分公粮，还有扶持；同时合作社提倡八二分成，就是八成按人口，二成按出工劳动力。这样算来，我们也没赚到你们什么便宜。若是还不妥，大家商量着按七三分成也成啊，总之要大家愿意才好。”
说得刚才那后生仔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说话直咕噜的那个后生仔是杨土生的远房堂弟，即杨德平堂兄杨德贵的孙子杨火生。杨火生曾是柳茂才的学生，自小性情直率顽皮，读小学时还经常和老师翻嘴皮顶牛，柳茂才也拿他没办法，现在都十六七岁了，也没有把柳茂才当老师，不管对谁，他说话都是直来直去。
柳茂才和杨火生的话引起了大家的热烈讨论。大家觉得合作起来既新鲜也有不少好处，特别是青年男女，都是想图热闹的多，所以他们大多数都赞成合作。当然，每个家庭都想挑拣那些田地又肥、劳动力又多的家庭合作，另外还想挑那些老实和善勤快的人，这样合作才会愉快。于是他们很快便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讨论开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得一点都不错，大家都找自己平时合得来的在一块讨论。
看到大家都讨论得差不多了，杨土生大声说：“大家静一静，今晚会就开到这里，大家在心里好好想清楚，想跟哪家合作，要想好了，若合了想再分就麻烦了。大家回去再考虑三四天，到第五天把合作的名单交到我这里，我再往上报”。
松竹村除土改斗地主分田地热闹过一把之外，这次搞合作社又火热了一把，那些想在一起合作的家庭几乎天天在一起商量，表面上似乎都大方，但心里仍然盘算着跟谁合更好一点。
因柳茂才明白表态过想和杨土生家合作，作为村干部，杨土生不好推辞。但柳茂才家有四个孩子只有一个劳动力，自己也不便马上答应他，只等回来同家人商量再说。
谁知话还未说完，他母亲曾氏就嚷开了：“同他家合，还不如同你妹妹四妹家合，放着自己的亲妹妹不合，倒找外人！”杨土生正想分辩，林英姑已抢过话头说：“就是嘛，好歹是你自己的亲妹妹。”
杨五妹接着说：“哥，就听嫂子的，同我姐家合。”
只有杨逢荫坐在一旁抽着水烟筒不说话。他觉得儿子当家，就由他说了算，何况他还是村干部。
杨土生为难地说：“也不是不想同他们合，看他家那地主的成份，我一个村干部……”曾氏大声道：“地主地主，地主都死了好几年了！他们哪里还算地主？他们若还是地主，全村谁不是地主？连你都是！村干部怎么啦？村干部就不是人？看你自己的亲妹妹，都成什么样了？也不想着去拉一把，我看你真不是人了！”说完曾氏竟鸣鸣的哭了起来。
见曾氏哭了，杨逢荫用烟筒敲着地面说：“好了好了，哭什么哭？！”说完他走开了。
曾氏用衫袖擦干眼泪，也带着她的孙子去别的地方玩去了。
只有英姑和五妹，还在等杨土生表态。但杨土生心里最大的矛盾是不想见到柳茂强，虽然柳茂强是他的亲妹夫，但做亲戚以来两人从未说过一句话，再经过斗地主，柳茂壮又害死杨木生，杨土生心里确实讨厌他们家。虽然有时候他也觉得杨四妹很可怜。
最后杨土生选定了英姑她娘家、柳茂才家、杨火生家以及田地相邻的或平时合得来的另外五六家，组成了松竹村第一个农业合作社。杨土生最后竟没选他妹夫柳茂强家。
杨土生的合作社搞起来以后，看着他们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在一起干活，非常带劲，而且还免费获得政府的种子、化肥等支持，所以松竹村很快就有超过一百户人家成立了十个农业合作社，只有柳茂强等四五十户遭嫌弃没人想和他们合作。
杨四妹看着别人都热热闹闹的搞合作社，自己一家却无人敢要。加上柳茂强时不时的还要挨批斗，更令她痛心和无脸见人的是，竟然是她曾经爱过的人杀死了她的亲二哥！这让她的心日日受煎熬，慢慢的竟忧郁成疾，整日都是药煲陪着，人也瘦得不成样子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