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柿子树已有两三个我高了,郁郁葱葱的,仿佛孩提时候青翠无比的、美丽的梦,我在树下张望,树隙间,不难看到几个黄橙橙的小柿子,我伸手去摘,却踮着脚尖也够不到,我呆呆的站在树下,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记忆中,祖母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几个熟透了的小柿子,分发给了我们几个还年幼的孩子,在那个年代,我们没有玩具,也没有零食,只能勉强吃得饱饭,所以对于那个时候对我们来说,就犹如无比珍贵的珍馐美食,在我们细细品尝了之后,手中就只剩下几颗饱满的果核,还舍不得丢弃,祖母仿佛看穿了我们的心思,把我们手中的果核全部收集了起来,再把它们埋在了前院松软的泥土中,那个时候的我们,满怀着无尽的期望,每天都要跑去看一看它的变化,仿佛,就在明天,它变会开花、结果,也仿佛,只要我们有一天不去看它,它就会不翼而飞,便会被村里调皮的小孩偷走,于是,我们一天天的巴望着,看着它一点点的成长,直至,某一天,它长得和那个时候小小的我一样高了的时候,我欣喜的跑去祖母的房间,告诉她,要让她和我一起去看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和小树在长高的同时,奶奶,她也在慢慢老去,老得,已经没有力气再陪我去看小树,去给我带来香甜松软的柿子了……
依旧是晴朗的午后,还是在那一颗小小的柿子树旁,我们几个孩子玩的不亦乐乎,全身上下都是充满着乐趣的泥巴,就连脸上也是黑糊糊的一大片,知了的鸣叫赶趟似的,一阵接着一阵,空气中有柔柔的泥土与青草混合的味道,又带着几分湿湿的韵味,我抬头望了望和我一样高的小树,感觉心里空空的,像被挖去了什么东西。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在我快昏昏欲睡的时候,在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我想认真的听清,却怎么也听不清,又过了一会儿,声响近了,我才听出,是很多人哭的声音,我猛的抬头,却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爸爸,对了,忘了说了,祖母生病了,不知怎的,总不见好,之前祖母也不是没生过病,但都很快就好了,她是老中医,平日我们几个孩子生病了都不用到药店买药,甚至我们连医院都没去过,因为祖母总是有办法把我们治好,但这次也不知怎的,祖母去了医院,而且去了将近有一个星期,在临走前,祖母托人来告诉我们几个孩子,让我们在家听哥哥姐姐的话,她很快便会回来,我们以为,祖母说的“很快”,是几分钟,或者几个小时,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去就去了一个星期,说实话,祖母这是第一次离开我们这么久,我们都还挺不习惯的,对祖母的思念也更加的强烈了,这使我突然想起,在一个晴朗的夜晚,满天都是点点的繁星,我们和她坐在小院子里,并排着坐在阿公自己做的木制凳子上,相互偎依着,听着不知名的虫子开着的演唱会,也是从那个时候,祖母在我的柔软的内心深处,种下了小小的音乐的种子,也让我在后来,对音乐狂热不已,在祖母生活的那个年代,也是有属于当代的音乐的,虽然都是一些红歌,可是,在那个我们对音乐一概不知的年代,我们对音乐的美的体会,是通过祖母那苍老的声音来感知的,在祖母的歌声里,我仿佛发现了一个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妙世界,也是从那个时候,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看到的,还有一种通过声音构造的如此美妙的意境,直至今日,我都始终忘不了那个晴朗的夜晚,忘不了,祖母苍老的、美妙的歌声,在美丽的星空下,传得很远、很远……
不知不觉,在我出神的时候,那阵嘈杂的哭声已经很清晰了,我猛的抬头,周围已经围满了很多亲人,就连那些只有过年才能见到的,今天也全都在了,其中就包括了我的爸爸,但他们都没有理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很是奇怪,就顺着人流走到了堂屋,我透过拥挤的人潮缝隙,依稀地看到了祖母苍白的脸,她被摆放在了堂屋正中央,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大家都在看祖母睡觉,我被挤得难受,就远离了人群,这时候,我听到院子里的几个不知隔了几代的不熟悉的亲人在讨论些什么,仔细听来,对话是这样的:“哎哟,你说咱这老太太怎么这么苦命啊,好不容易几个儿子都找到了出路,这都还没能好好享受一天,就要走了……”当时的我已经能够明白大人们口中“走”的具体含义了,我没有听完他们的对话,就跑向了被亲人们围着的祖母,我含着泪拨开人群,站在了祖母的身旁,她紧闭着双眼,嘴唇惨白着,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我这时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变得雪白了,但是却不是那种很干净的白,是那种泛黄的白,感觉像她的头发就抽尽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营养,全部停留在了发间,我不想用飘零的落叶来形容她,可是,此时的她,却真的再也找不到用这个更合适的词汇了,她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我想叫叫她,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就像嗓子眼那儿塞了一个沉重的铅球,最后,我在心里呼唤了她一声,当然,她不会听见,就这样,她的样子在我的视线里模糊……
清晨,在山间的小路旁,开满了绯红的牡丹花,是那种气味略臭的野牡丹,在村野很常见,一行头戴白布的人静静地行走着,在他们的前面,几个壮汉肩上抬着一口素黑的棺材,不远处,一只停在牡丹花上的蝴蝶,翩翩地飞走了……一个留着刘海的小女孩,伸出纤纤的细手,将一朵刚刚盛开的、还带着露珠的、红得妖娆的牡丹,从腰折断,捧在手心,出神地端详着……
“芊芊青枝白点缀,红黄白花惹人醉。”这是我自己编的童谣,这形容的,便是野牡丹,在我刚刚见到这娇艳花儿的时候,十分欣喜,便将它鲜艳的花朵放入口中尝了一下,一股苦涩的汁液便涌入舌尖,苦上心头,祖母告诉我,牡丹虽美,其味却极苦,但其味虽苦,却又是一味难得的药材。我们村里有一次一个孩子生了重病,眼看着奄奄一息了,大人们便找到了祖母,祖母走时随手在路边采了几片野牡丹叶子,就把那孩子治好了,当人们问起其中的奥秘时,祖母是这样说的“贵在平时,难也在平时。”那时的我还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只是觉得深奥无比,但那时的我懂得了,野牡丹是一个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好东西,于是,我更爱这貌美味臭的牡丹了。
我跃了跃,终于摘下一个半黄的柿子,橙黄的柿子外皮上,有着一层薄薄的雾,来不及洗,我轻轻地咬住一口果肉,一股香甜从齿间溢出,我贪婪的闭上了双眼,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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