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捉鬼（下）
灵堂幽深，两姐弟跪了大半夜。
次日，将有宫中妇人前来吊唁，更将疲惫，两个孩子被嬷嬷强行送回房中休息。
郁济岂倒还好，忙碌了一天疲惫的睡去了。
郁济岚却辗转难眠，夜里竟还发起烧来。
人在危机情况下，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反应。有的人会瞬间情绪发作难以抑制，有的人会无所适从茫然无措，还有的人会在匆匆处理危机后陷入后怕的深渊。
郁济岚是第三种。一个孩子，亲手杀了自己母亲，又眼睁睁地的看着一个鲜活的人挣扎着死在自己眼前，光是这些就够做一个月的噩梦了，加之父王不信任和怨怼的眼神，毫不知情的弟弟倾尽全力的维护与付出。加上今日守灵，体力耗尽，郁济岚自己都觉得没哭闹着寻死腻活，已然是修养了。
不知怎么得，她反而觉得和成珉，和那个人，这些关系稍远一些的人待在一起，反而更自在些。也许是因为理解，也许是因为……她们也是那来自黑暗，经历过黑暗的人。
明知身体有异，郁济岚却不想唤人进来服侍。即便是最不起眼的人，也是一种社交，而郁济岚现在只想自己待着，她不想面对任何人。
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四处都是鲜红的血迹，一只暗红色的巨怪，龙头狼身，獠牙利爪，一路狂奔着，见人便杀。郁济岚站着不动，怀揣着悲哀静静看着它，四处屠戮。终于冲到了郁济岚面前，看了郁济岚一眼，却转而奔向别处继续杀戮。
郁济岚本欲求死，却见这巨怪不杀自己，忍不住叫住他，“你为何我不杀我啊？”
那巨怪用怪异的眼神看了郁济岚一眼，说，“自相残杀乎？”
郁济岚惊骇，低头看自己，一双利爪映入眼帘。不……不要……我不要变成怪物……
这惊恐悲伤的情绪，似是无用。
发现自己是怪物之身之后，郁济岚的身体似乎不再受自己控制，如那巨怪一般四处冲杀屠戮。
血溅在脸上，郁济岚想躲，却被殷红了双眼。
利爪飞舞，一爪就能将人身体整个切割开来，变成四块，肉块掉落地上，翻滚几圈，断了的手臂还在妄想着举起来遮挡伤害。
郁济岚想吐。
“岚儿！”母亲的声音传来，“收手吧！到我这里来。”
郁济岚的巨怪之身，闻言，缓缓扭转了巨大的脑袋，望着那渺小的人类，随后向她奔去。
“不要，别杀，别杀我娘亲……”痛苦的呓语断续而嘶哑着从郁济岚口中道出，甚是可怜。
一袭玉簪花香侵入空气中，微凉的手覆上郁济岚的额头。
郁济岚忽然伸手捉住了那只手腕，“捉住了！”
被突然捉住的人惊诧间猛然想要后撤，力气极大，可郁济岚也没就此松手，直接被拖拽着拎到了地上。眼见着将要摔倒，又被人匆匆抱起，免得受伤。这一抱可不得了，郁济岚直接两手两脚都紧紧环抱在那人身上，拽都拽不下来。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小崽子这么可怕的物种？？？那人简直听到了自己灵魂深处发出的呐喊声。
“捉到了！你是谁？”郁济岚问。
“……奚韵甄。”
“然后呢？你干什么的？”郁济岚接着问。
“我已经告诉了你，我是谁。”
“你生的真美！身上也很香！”郁济岚终于把闷在奚韵甄肩头的脑袋抬了起来，端详一番道。
“谢……”奚韵甄的话没说完就听到郁济岚发表的真知灼见。
“可惜真真不好想与！”
“谢谢你的赞美。难得的是，我对你简直有一模一样的感觉。”
“我没见过你，不知怎得，我却觉得对你的气息很是熟悉。”郁济岚道。
“我抱过你。”奚韵甄心想，放屁，我怎么可能去抱路玥生出来的小狼崽子！这话说的有些心虚，赶紧补了一句，“在你很小的时候。”
“我现在也很小！”郁济岚。
“你今天的举动已经是千年老妖了。”奚韵甄道。
“谢谢你夸我！我很受用。那你和我娘亲是什么关系？”
“我不是你娘亲，你不能指望我会一直抱着你，然后给你讲故事。现在从我身上下来然后自己回去睡觉。”奚韵甄冷着一张脸，伸手去拽郁济岚。
“那你就跑了！我好不容易捉到你。”郁济岚死死扒着奚韵甄的肩头，奚韵甄好不容易把她拽离了自己身子一点，又被一口咬在了手上，力道一卸，郁济岚又啪的一声猛的弹回奚韵甄身上，脖子刚巧撞上了奚韵甄的锁骨，引得一阵咳嗽。奚韵甄更是被撞的身体一抖，一抹深深的痛意沁入眼眸。
一阵呛咳之后，郁济岚竟忽然趴在奚韵甄肩头没了动静。身心俱疲，又发着烧，此番折腾，更是累的不行，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奚韵甄如获大赦，直接拎住郁济岚的后衣领，提在眼前看，又晃了晃，没反应。
“……”奚韵甄默默无语。小崽子这物种不但很烦人，而且很脆弱，需要轻拿轻放，小心向上……我已经够小心了，我没把她骨头拧碎了拽下来，怎得自己就晕过去了……奚韵甄觉得自己气了个半死，提小狗一般提着郁济岚的衣领，脚步轻踏，飞出了芳骊院。
“你来给这小崽子看看，我摸着滚烫。”奚韵甄把郁济岚拎去了一墙之隔的芳清院。
“她叫郁济岚，不叫小崽子。”汤涵纠正她道，“这脸上怎么全是血？被你揍了？？？”
“在我肩上蹭的吧。”我真真的想揍她来着，我一直好克制。奚韵甄扭头去看自己的左肩，肩背上有伤，可惜她不在她视线范围内，想来是被这孩子闹得开了裂。
汤涵拨了一下奚韵甄，让她转了身，“你这怕是要重新缝合了。”
“嗯。”声音寡淡。
“明日还要再去吗？”汤涵一边为郁济岚看诊一边和奚韵甄闲聊。
“时间不多，总得去碰碰运气。”
“你悠着点。真怕你哪天就死在外面了。你我这种人，死在外面就直接尘归尘土归土了，可连个收尸的都没有。你看人家路玥，风光大葬。”
“还不是早早去了。”奚韵甄微微叹息。
“你竟会为她难过？真真是奇了。”
“看你的病去。”
“她没什么事，情绪不稳，又劳累了。我现下给她施针，明日再加送一副安神的药过去。”
“给那小公崽子也来一副吧，我见他状态也不大好，一直忍着罢了。”
“那是郁济岂，不叫小公崽子。”汤涵再次纠正她。
奚韵甄不理她，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口渴的紧。
“这小崽子，不知是不是遗传了母亲，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了，今日连我都被她算计进去了。”奚韵甄道。
“哈哈哈哈哈，路玥刚去，就又出了一个能欺负你的人，不容易。快说说，我开心一下。”汤涵大乐。
一个茶杯直直砸向汤涵，汤涵伸手接了，笑意盈盈的去饮。
“路玥出事后，除了去办那事，我便一直待在芳骊院想寻那下毒的人，今日让这小崽子亲自去瞅瞅，她与那下毒之人言说自己是来捉鬼的，言辞闪缩，没挑明发现对方行径，却多有漏洞，引得那凶手背后偷袭她，逼的我不得不出手杀死那人。事出紧急，我下手干脆，所用武功非稚子所能做到。她当下便撇清了自己的杀人嫌疑。想必也引得那皇帝陛下察觉路玥的死另有隐情。又是借刀杀人，又是栽赃嫁祸。不知是本能如此还是功于心计，似她母亲一样令人生厌。”奚韵甄道。
“她倒是信任你，拿命去赌你会救她，还赌你能赢了那凶手。”汤涵说。
“我讲了这半天，你竟得出的是这样的结论？”奚韵甄气。
“不不不，我的结论是岚儿和她母亲都愿意把命交托给你，能被人如此信任托付，真真是你德才兼备，品貌出众，德艺双馨……”汤涵滔滔不绝。
“再说，打死你……”
汤涵笑了笑，正色道，“如果如你所说她有这份心智，倒是的确适合做你我这样的地鬼。成珉原打算让屿儿做这地下之人，到底是自在些，不去做你做的那些勾当，也应该比站在阳光下安全。只是屿儿好歹也是王子，难免以后长大了不生出些权位欲望。现在岚儿这孩子，杀母大逆，明面上再完美，心里的伤怕是再无愈合的可能，怕是只能随我们在这阴暗诡谲的深渊中沉沦了。”
“也挺好，活在那阳光下，简直是活靶子。防不胜防。”奚韵甄叹口气，“她就是因为喜欢那男人。”
“你过来，我重新与你缝合一下罢。”
“那崽子处理好了？”
“听你说话，我感觉自己方才是在拔那鸡毛……”
“我先送她回去。免得夜里有人来瞧她，再闹出什么乱子。”奚韵甄说。
“快去快回，你背上的血流的有点多，别让我一会儿过去，也似那拎小鸡的模样把你拎回来。”汤涵看着她面有忧色。
“无碍的。”
“喂！你抱着她，别拎她衣领……”汤涵冲着那闪了一刹便消失的影子急急说了一句，却也没什么气势，那人才不会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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