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我又怎么了
转眼便是冬季。
成希所在这座城市的主城区不会下雪,她不能像电影里那些女孩儿一样,飞奔于教学楼外的空地上。便自然不会发生少男少女同少女少男相互扔雪团的唯美场景。
可学校新增的一项规定,给他们带去了另一难忘的回忆。
大冬天的,寒风呼啸,成希同文利、章玲玲凑在水槽边,白嫩的小手早被冷水冻得通红。
成希学坏了,一个劲地臭骂:“MD,臭没良心!这个时候来限制外出吃饭!为毛中午一定要在教室里吃啊!他们不知道那些担饭来的工人会很辛苦吗?他们不知道这样额外收取费用违背天理吗!”
文利耐烦地劝她道:“好了,我们一向是懂道理的,所谓的‘自愿原则’啊,其实就是挂羊头的‘必须’!可我们能反抗吗?”
成希关了水龙头,抱着变得干净的饭盒,“有道理!人家是教育工作者,我们是学生,社会地位多清晰!可不就是想利用吃饭后的时间塞个半节课的辅导吗?我可不可以不吃饭,只单纯教辅导钱呢?”
“想得美!这是个整体!我们不收辅导钱,只收饭钱。你不懂那意思吗?而且,我们不交这吃饭钱,老师也不能搭着火跟我们一起。不过你说,他们有员工食堂,有饭卡,也不在乎蹭我们的啊。”同成希相处久了,文利也变得啰嗦起来,“哎,想那么多干嘛!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不信你还能扭转!”
成希看着章玲玲,却是回答文利的话:“你知道《新支点》吗?那上面说了,‘给我一个杠杆,我能撬动整个地球’!我们得有新支点精神!”
文利哈哈笑,说成希简直就是“疯子”。从前还觉着她文静沉闷,想不到竟是个“闷骚”!
章玲玲也笑:“所以呢,我们有了新支点精神,然后怎么做?”
成希眼珠一转,瞥向一旁,回答十分漂亮:“回教室听课!”
这样剥夺午休的辅导课程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成希已适应了先被冷水唤醒沉睡意志,再回教室接受启发的连锁环节。可她实在太懒惰,加之作业渐渐多起来,便想着如何省去“冰水洗礼”这一过程。
门外好容易放晴,相识、不相识的身影在走道上来来去去,照在成希脸上的光束躲迷藏般,一会儿出现,一会儿隐匿。她正思考着一个绝妙的办法,正期待着下一秒阳光重回脸庞。一个暗影却挡住那道光,向成希越靠越拢。她视线向下,第一眼便见着来人的鞋。
是啊,为什么没有想起这个人呢。
她抬头,不怀好意地笑着:“封峥同学,你以后可不可以帮我洗饭盒啊!作为交换,你可以让我随便替你做什么,但得在我能力范围内哦!”
封峥二话不说,点头默许。迟了些时候才道:“不过我没什么要你做的。”
自此以后,成希同学利用饭盒洗澡时间,做了好几道大题。偶尔还跑去操场上的长廊看底下的人踢足球,或是趴在桌上睡觉。
而封峥呢,每每都会自觉等她吃完饭,然后才带着两个饭盒去水槽。
后来某次文利同成希开玩笑:“你可是有个勤俭持家的小媳妇帮你,我们可惨了,你不知道这几天啊,那个水冷得呦……”
成希却认真起来,一副严肃的表情:“那要不,让他也帮帮你们?”
成希变本加厉,封峥一声不吭又多带走两个饭盒。
而后成希更是由一次忘了带饭勺借用了封峥多余的餐具后,便一直“忘”带勺子,索性占用了封峥的。这样蛮不讲理了半学期后,难免有正义的同学挺身而出,替封峥说句公道话。
那是封峥玩得要好的朋友之一。在成希看来,许是同封峥喜欢同一个歌手,他们才有契机变成好朋友。而在上个学期,她还同成希站在同一阵营。
绪昕向来是见义勇为有话直说受不得弯弯绕绕娇娆造作的作风。目睹了成希长时间无情利用、压榨、摧残封峥的好吃懒做行为,实已忍受不住她这个人。便有意在她所能听见的范围,用不屑的眼神斜视她,道:“真是看不惯某些人,仗着别人喜欢她,就要这样利用人!把别人对她的好无限滥用!自己有手有脚不做事,还耽误别人的时间!”
成希不傻,早已听出了矛头。一时间,五味杂陈。
绪昕话里有话。成希找到了她认可的重点。当日放学,她刻意拉住戚期同她和文利一道走。开门见山地问:“封峥是不是跟你们说了什么?想必你今天也听见了绪昕说的那些话。”
戚期想替封峥隐瞒,装作糊涂模样:“你指什么?他跟我们会说很多话,偶尔当然会提到你。我不知道你在说哪件事。”
成希阴沉着脸,冷漠道:“别装!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戚期大概被成希的样子吓住了,立马缴械投降:“好吧,都告诉你吧。就那回,同封峥一起到校外出去复印东西。我们东聊西聊,聊着聊着忽而就问谁喜欢谁这样的话题啊。我喜欢柯来韫你们都知道,绪昕说她曾喜欢过以前班上的……”
“说重点!”成希不耐烦。
“哦。”戚期是真害怕成希此时的低气压,“封峥起初说没有那个谁,但我们怎么会信。就一直追问。他本是打死不说,可我们诈他,说看到他对你怎样怎样,就猜那人一定是你。他顶不住我们一唱一和,就招了。可是他有顾虑到你,告诉我们一定不让你知道这事。今天吧,也是……奇怪哈,怎么就说漏嘴了呢……”
成希听后不说话。良久,她们才听见她毫无底气地说:“我以为那是过去式。”
戚期口无遮拦:“人家心里未必过得去!”语出,又有些后悔。
成希固然做错了许多事,但说到底,也只是封峥同成希两个人才具备足够的发言权。成希知道封峥待自己好,却也没想过那是因为他还喜欢着她。她单纯地以为那是纯洁的男女友谊带来的效应。她真不是倚仗、利用封峥的感情,她若知道他喜欢她,定不会无视而霸道到那种地步。那不是她能做出的事。她若知道,只会拉开与他的距离,让她的不能回应,同别人的闲言碎语,都一并杳无踪迹。
说了,她是一个在乎旁人眼光的人。所以,断不会把自己逼到那个份上。
而绪昕脱口而出的“意外收获”,让她开始重新审视同封峥的关系。
一夜之后,成希带着新买的勺子去学校。午饭时间,她将封峥的勺子还给他,并承诺他,接下去的一周她会帮他洗碗。而后,便各管各的。
成希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她不能还他同样半学期,她付出不了那么多。
虽则,从封峥那儿得到的早是无穷无尽。
封峥登时傻眼,问她:“你又怎么了?我有点看不明白。”
成希异常冷静,回答:“礼尚往来而已。有的事情,我是能回报你的。”她不知他听懂没,但她觉着自己已说得格外分明。
封峥默许了成希的提议。尽管一直不知她为何如此反常。
成希却在一周后,不再刻意与他接触。但他若主动找她,她也必然回应。
两个人像公路上一正一反行驶的同一路公车,到点停站,偶尔交错,刹那间便又不停歇往前飞奔。兴许只有完成了一天的使命,停靠在终点,才有长久的会面。
而那个“终点”,不过是封峥同学刻意创造而来。
封峥放了个四十八开小本子在成希那,以让成希替他记每日各科作业为由,上学找她放本子——自然接近,放学则在收回同时说上一两句话。
封峥同学啊,又是怎么了呢?
成希不疑有“诈”,加之她发觉自己记性近来是出了些问题,记双份作业正好可治一治毛病。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长此以往,帮封峥记作业成了成希的重大习惯。且在自己本上写得凌乱不堪的字迹,轮到封峥的,却不敢过于任性,怕他看不明白。
哎。
其实啊,封峥同学,应是将什么都看明白了吧。否则,聪明如他,岂会用自己不擅长记作业的掉渣理由,去同一个人,想方设法地,拙劣地靠近。
11.出大事了
二〇〇七年的寒假再没了一年前的自由随性。年级组号召各年级组织学习动员大会,要求除初一、高一年级以外学年的学生留校学习一周。本就稀少的三周多假期,就这样被缩短三分之一。
好处也是有的,起码不会的题,能尽早解决。也难再出现开学没法交寒假作业的各种奇怪现象。
事情,便由这短短一周引起。
那时对于大多数同学而言,挂QQ是个特重要特牛掰的事。等级第一!
成希是走读生,家里又好容易有了第一台液晶电脑,她又不想落伍,便整日挂着刷等级。而章玲玲等人却没那么好运气,家里父母不支持,说有了电脑只会助纣为虐,影响学习。不同于成希家长理解电脑的好处——用它查阅资料,偶尔搜寻解题过程。
于是乎,章玲玲和文利都请成希替她们挂QQ升等级。不过举手之劳,成希自然答应。某一日,戚期也提出同一请求,成希当晚回去便替她挂上。
戚期的QQ一上线,便有人找她聊天。戚期设有备注,成希一看,原来是X同学。他是从前同章玲玲交往过的那个男同学,也是戚期小学时候的好友。
成希忙向他解释自己不是戚期,有什么事若方便可告诉她,她代为转达。若不方便,还请他明日到学校跟戚期说。
对方反问:那你是谁?
她回:沐成希。
X:哦。你QQ多少,我加你。
成希愣了。想,其实她同X同学不熟,且他是令章玲玲伤心过的人,她实在没有必要加他。可转念又想,毕竟同学一场,且她又不懂得如何拒绝。终究还是添加了。
成希也是个死脑筋。昔日里看X同学同章玲玲那么要好,怎么转眼便抛弃了章玲玲,这下是他要加她,别怪她犯了“大姐姐护犊子”的毛病,要“教训教训”他。
她跟人家都不熟,却要无端地替章玲玲“讨公道”。
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也许你会很讨厌,但我还是得问。
X:你问吧。
沐:你为什么要提出跟章玲玲分开?我们都以为那次以后你们和好了。
X:她太闹腾了,我不喜欢。
成希觉得这根本是个毫无态度的回答。
沐:你知不知道她伤心了好久!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她!
X:你对她倒是挺好的。可是,感情不能勉强。
沐:算了,我也没什么资格在这说这些。毕竟是你们两个人的事。行了,不说了,就这样吧,明天一早还要去学校。
X:那好,再见。
沐:拜。
翌日成希同X同学照面,却把昨晚之事当作没发生。她可不想同他过多交集。章玲玲是她的伙伴,同他来往深厚,影响不好。
可X同学似乎并不想得太多。放学回家后,时不时在网上向她询问他不懂的题。成希为了同学间互帮互助的友爱之情,通常都会搭理他,同他讲题。
这样往来的次数多了,便是正式放假后,成希也会同X同学偶尔闲聊。
不同于封峥,X同学是个风趣幽默的人。大概是无后顾之忧,本就学习不好,破罐子破摔,实在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因而更为洒脱一些。
成希羡慕像X同学那般不在乎成绩的人,他们恣意妄为,他们不拘小节。成绩好与坏,他们都看似无烦恼。成希做不到抛弃社会既定的规则——学生,就是要好好学习。学习书本知识,学习老师的讲解。
某日她忍不住问X同学:你们真没什么烦恼吗?我看你们似乎都很轻松的样子。
X:也不完全,但快乐还是最重要的。
沐:是吗?可我烦恼真是一大堆。
X:那,我把我的快乐分你一半好了。
成希愣了,这话,这语气,估摸着有点不对啊。她停止打字,斟酌着应回什么才合适。
X同学却不等成希回答,又发来消息。
X:其实,我也有烦恼。
沐:哦,也对。是个人都应该有烦恼。
打完这行字,她忽而想上厕所。回来看时,X同学已发了一串回复。
X:我的烦恼啊,就是你啊。
X:我要说我喜欢你,这就是我的烦恼。
X:可你会怎么做呢?
X:不直接拒绝吗?
X:……
应是见她迟迟不回复,X同学才发了那个省略号。
成希木讷地盯着屏幕。她回想这些日子以来同X同学的交谈,她对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更重要的是,她竟觉着同他聊天从最初的敷衍,逐渐变成一件很愉快的事。她对他,实是有些好感的。
她犹豫许久,想过封峥,想过章玲玲,想过看不到头的明天,考虑过她背负的道德感,考虑着她的尊严。最后抿唇,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发送。
沐:为什么要拒绝。
句号,已是给他肯定的答复。
从这一刻起,发生大事了。
开学前,成希尤为忐忑。她同X同学约好,这事谁也不能说。便是最好的朋友,也得瞒着。她明确地向他表示,自己在意旁人如何看她,同时她更加不想伤害章玲玲。
于是他们只能变作比不熟悉的同学更为不熟悉的陌生同学。从不单独相处,从不无缘无故说话,从不在人前有任何交集。他们有的,只是隔着一层屏幕,网聊,以交流感情。
这是成希有生之年唯一一次的背叛。
纵使在她往后无数个不肯原谅自己的夜晚,她也安慰自己说,相比其他方式,这一个,算是轻微的、笨拙的。
只她自己知道,她承受着怎样沉重的枷锁。
她释怀不了自己的背叛,以至于这个故事里,也不肯跟X同学一个姓名。似乎他从不存在。似乎这样,她便能减轻罪孽。
她也不会忘记,她亏欠最多的,她得到救赎第一个会想起的,是那个傻傻的、天真的、一心只想着她的,封峥同学。
也许是压抑不住。她将这件事告诉了文利。
文利很是吃惊,一副“你在逗我”的神情。末了,不可思议地问:“真的?不是吧!你怎么会……”见成希表情也不大好,她只能将责怪的话含了回去,“这事,封峥知道吗?”
成希摇头。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别人将她同封峥捆绑,也不再做过多说明。“我怎么会告诉他呢。这事,我没法控制,人的情绪啊感情啊什么的,都是经不住道德把控的。我也知道我这样已经伤害了章玲玲……”
文利不禁冷笑:“呵,也伤害了封峥……你打算怎么做?”
“我跟他,也就这样了吧。形同‘网恋’。这是我能做的,其余的,我也做不出来。良心始终不安。”
文利戏谑道:“你还有良心?让我瞧瞧!” 说着作势要掀开成希的衣服,看看她的心口。
成希倒是挺感谢这个陪伴她一路行走的人。文利没有因她对章玲玲的背叛同她翻脸,反而照顾着她的情绪。当然,也没有支持或反对。大多时候,文利恍若未闻,不插手,不评判。只在某个时候,会特意向她提到此事。
比如……
某次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成希、文利、古钰、章玲玲一同走圈。围着操场不停歇。大家有说有笑,气氛活跃。
古钰突然向章玲玲提了一问,让氛围陷入死寂。她道:“章玲玲,问你个问题。假若,X喜欢了别人,又正好是我们班上的人,你会怎么办?”
章玲玲迟疑了几秒,有些不自在地摸着手肘,强颜欢笑:“啊?他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啊。我想,我还是会祝福他的吧。”
“那你不会怪那个女生吗?她明知你同他之前的事。”
成希想过插话,可话到嘴边,却实在发不出声音。那些零碎的字在脑海里竟不能拼凑成一句完整的话。她似乎说什么,都会显出她的卑鄙与虚伪。
文利看出了她的尴尬,说道:“好端端地提这个干什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还是跑圈来得实际!”
可章玲玲已无心再运动,古钰也自知方才失言,便同她一起坐在看台。成希心情抑郁,加入了跑圈队列。
两人跑远,远处的章玲玲、古钰成了墨点。文利便在此时发话:“你说古钰怎么想的?她明明知道你和X的事!我看你刚才多尴尬啊,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一个字也讲不出!她想干嘛?”
对,古钰知道。在文利知晓后不久,成希也告诉了她。
“不知道。可她的确说出了我的疑问。也不能怪她,总是我的选择有问题。”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是我有问题!”
“你是有问题!”文利平静地说,“但我们也无发言权。古钰也真是,她大可避开你的面问她啊。就算是她有心替你问,帮人却不是这么帮的吧!”
“哎……反正都是我的错,怪不到她头上。你们怎么说我,我都接受。”
文利不再发言,加快了速度。
成希紧随其后,欲风干忧愁般,第一次恋上了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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