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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南坡下之十八

活在南坡下之十八

作者: 货车司机牛二哥 | 来源:发表于2021-03-03 10:56 被阅读0次

    (19)活着不易

    日子一天天过去,太阳升起,月亮落下,太阳落下,月亮升起。

    人没有永恒不变的岁月。人只能像树一样活着,种子萌发,幼苗生长,植株成熟,最后死去,它们所经历的过程可能千年、百年,或者几年,也可能一天,这种过程像极了人,人又像极了叶子。

    那些年,我离开了南坡,去外地谋生。回来后,才发现许多老面孔换成了新脸庞。

    从南坡到西小庄还是那条路,却修了新桥,老桥被杂草们簇拥着蹲到了一边。是啊,人们从它的身上走了这么多年,车子从它的身上压过了这么多年,早已经腰酸背疼,不堪重负了,不过很庆幸,它还始终活着,而许多我曾经认识的人却死了。

    从古至今,无数的帝王贵胄留恋拥有的荣华富贵,遍寻长生不老药,而炎炎烈日下的农民却荷着锄头在田野里苦苦挣扎,发出生不如死的呻吟。那些年里,有的人死了,彻底摆脱了穷困潦倒的压迫,更多的人却不得不坚强的活着!

    刚从外地回到家的那几天,除了晚上在家睡觉,我每天都逡巡在房前屋后、田边地头。我找不到二十年前离开南坡时,在房子地平处留下的那个记号,也许它被大地给吃了。大地不仅吃了死去的人,还想把地基逐渐下沉的房子也吃掉。

    我来到东头胡同的一座破房子前面,那里原来是村里阳气最盛的地方。

    “这个地方,下再大的雪也存不住”,奎爷在世的时候,曾经拄着拐杖,指着房子对大家说:一家七口人,六个蛋,还有比这阳气更旺的?

    想着奎爷说的话,望着斑驳脱落的墙壁,摇摇欲坠的房子,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儿时:

    初冬的午后,凛冽的寒风在南坡这个小山村里肆意的刮着。这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村子,好像发旺手中端着的大瓷碗,里面一年四季都是稠糊糊的玉米糁和沉不到底的萝卜条。

    天气再冷,风再大,也挡不住我们这些疯孩子们的顽掠,在光秃秃的,落叶散尽的核桃树上扒高上低,像花果山的猴子般的玩捉迷藏。

    输了的迷糊,在喊了八声师傅,挨了十六个钢击虫(弹脑瓜镚)之后,艰难的从小伙伴们的胯下爬了出来。他拨拉拨拉头上的草根,咧着嘴诉苦:“俺的娘唉,牛哥你下手怪狠。说罢,又揉了揉脑袋,问:刚才俺咋听见有人哭哩?”

    一阵凄凉的唢呐声,撕碎了山村的宁静,呜哩哇啦的悲声惊飞了椿树上的乌鸦,它呼扇着翅膀,“哇哇哭着”飞向了远方。

    赵驴蛋死了,在山上炸石头时,中了一颗哑炮,从十几米高的悬崖上滚了下来。从今往后,悲痛欲绝的孙翠花就成了孙寡妇。

    赵驴蛋是一个好人,勤快、实诚、俭省,是真正地道的庄稼人,可是他又过得十分迷惘,娶妻生子,日出作日落息,没有追求,没有方向,连他种的向日葵都不如。

    他度过了默默无闻的三十年时光,稀里糊涂的离开了人世,留下了可怜的妻子和五个“蛋”。

    曾经犹如火球的六个蛋,由于他的离去而黯然失色,成为了五蛋,老大铜蛋十岁,老二钢蛋八岁,然后以此类推,铁蛋,毛蛋,最小的孬蛋两岁了还没有断奶。

    这些年来,赵驴蛋严格按照种地的株距法繁衍着后代,两年播一粒种子,风调雨顺,一棵棵幼苗孕育发芽、茁壮成长。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完成抚育“五蛋”长大成人的重任,遗憾的走了!

    他的离去,好像一阵旋风刮着一片枯黄的树叶在西场口打旋,被秋生娘脱下散发着特别气味的破鞋,只拍了一下就逃逸的无影无踪。

    大队部的喇叭响了,

    播放的还是耳朵都磨出茧子的“五世请缨”,那是“看喇叭麻爷”保留的传统节目,也是他最爱哼的豫剧唱腔。戏曲让他如痴如狂,播放的声音像是罗网,让人无处躲藏,我们几个有时琢磨着,想趁晌午没人时用石块砸坏喇叭,但是,因为爱听麻爷讲故事,所以迟迟没敢动手。

    麻爷是退伍军人,也是残废军人,他的一条腿就丢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一提起腿,他就激动万分,另一条好腿也瑟瑟发抖,让围成一圈的我们担心不已,唯恐那个蓝涤卡裤下的好腿也掉了下来。我们惧怕麻爷还有一个原因:当过兵,犹其是上过战场的人下手太狠。

    那是有一年冬天,临近几个村的供销社接连被盗,弄得人心惶惶,为了抓住窃贼,村里的民兵晚上巡逻都加了双岗。那时候,村民兵连还有枪,好像是半自动。也该小偷不长眼,半夜来供销社盗窃时被躲在暗处的老二一枪从房顶撩了下来,关进大队部院右侧的小房子里。

    第二天早上,我和小伙伴儿悄悄溜进院子,扒上窗台一看差点吓死:小偷被吊在房梁上,腿上血肉模糊,麻爷用他的拐杖捅着小偷的伤口,边捅边骂!吓得我们脊背发凉,撒起脚丫就蹿,但是,他也是好人,他这种人最见不得别人可怜,自己孤寡一人,却舍不得吃喝,把残废金全给了“五蛋”家!

    冬晨,初升的太阳从山后露出圆圆的头,极像会说书的刘老头叼的烟袋,冒着淡淡的晨辉。又好像有人用肩膀扛着太阳,一点一点从山后挪了出来。

    清晨的阳光,像燃尽了的炭块,一点也不暖和,照在大街上,好像一匹被撕裂的布,斑斑点点。一只狗在崎岖不平的街道上嗅来嗅去,寻找食物,最后夹着尾巴失望的离开!

    “孙寡妇的五个儿就像五只饿狼”,说着话的是她的东邻满生,这是一个喝了小米汤漱漱口都要咽进的货。自己的孩子宝儿整日病殃殃的却眼气别人家的孩子胃口好。

    满生的老婆香花,在两家交界的墙根捋了一垄南瓜,从花开到蒂落,像照应娃娃般的养到锤头大,却被毛蛋和铁蛋翻了个穰朝天,气得香花站在墙头上骂了半天:不要好的东西,是饿死鬼托生哩,咋真糟蹋人来……。毛蛋挠挠头,看着铁蛋笑了,死无对证,那几个嫩南瓜早已消化完拉到地里了。

    三门河有集了。政策好了,农民手里也有了些闲钱,鸡鸭兔羊也有了富余,大伙儿都盼着有个交易的地方。男人们穿着绷紧的新裤子,在集上绷着脸严肃的晃荡,那露出蓝秋裤的偏开口,窃笑这是女人的东西。一群又一群的女人仿佛有花不完的钱,撅着大腚,在花花绿绿的布摊前挑挑拣拣,最后手里捻着摸着地放下不舍得买。

    孙寡妇的队伍也在赶集的路上,五个蛋一字排开,逶迤壮观。集东头卖胡辣汤的老李正在揭笼盖,天生斗鸡的两只眼珠在烟雾中眨动着,但丝毫不影响包子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他的手蘸一下凉水就能飞快地拿出好几个滚烫的包子,嘴里还不忘骂着低头拾掇火的媳妇:就知道疙咎(豫北方言:蹲着)那弄火,腚上绑秤砣哩。

    老大铜蛋跟在孙寡妇的身后,虽然肚子里“咕噜咕噜”响着,却咽下口水,假装没有看到香喷喷的包子,挺直身子趾高气扬的走了过去,临最后,还不忘给唆吮着指头恋恋不舍频频回头的孬蛋屁股来上一脚,在孬蛋哇哇的哭声中撵孙寡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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