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

疯狗以前并不疯。

我依稀记得小时候住在一个铁路穿过的小镇，我的家就在铁路旁边的一个大院子里。我还记得院子里有好些人家都养了狗，至于是为了好玩还是防贼，我就不大知道了，或许，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吧。比如我邻居家的那只大黄狗，每当有生人经过的时候总能够即使的蹲在门口，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呜”的叫声，显得不容侵犯。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一遇见生人动不动就狂吠不止的狗大多是最没用的，它之所以那么大声音的狂叫不过是想找来帮手或者说是给自己壮胆。就像是闹矛盾时如果双方都互相在飙高音，那么诸位想凑热闹的看官基本上可以准备走了，相反如果双方都不做声只是相互盯着，那么您可就得仔细瞧好喽，兴许下一秒两人之间就会爆发血战。

狗对于幼年时候的我来说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玩伴。每天上学时跟它说声再见，没事的时候跟它说说话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说其实也并不是一件非常值得奇怪的事，更何况当时院子里的小孩并不算多，跟几只小狗玩一天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其实我对邻居家的那条大黄狗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每当我吃饭的时候它是围着我讨骨头的狗之一，每当我上学时它是几只蹲在初升的太阳中望着我的身影的几只狗之一，每当我蹲在马路边的垃圾堆边拉完大便之后它同样是围着帮我清理干净现场的几只狗之一……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上世纪九十年代将近没落的国营工厂大院，灰色的工厂墙上用红色的涂料写着“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或“讲究卫生，人人有责”之类的标语，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和几只狗，倒是有点像老电影里的情景。

我记得那天下午陪我玩的只有那只邻居家的大黄狗。有些时候小孩的记忆真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往往在擦干眼泪时居然会忘记自己到底为什么流泪。这一点或许跟长大后的女生有点像，往往在跟男友发了一大通脾气之后居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生气，只是在心里记着他今天让我生气了，或许女生本来就是没长大的小孩吧。我只记得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间就哭了，哭的很伤心，甚至有点撕心裂肺，但是哪个小孩哭起来不是撕心裂肺的呢，兴许他们最终的得到的只是一颗糖。然后，撕心裂肺的哭声引来了我姆妈。在她轻声的安慰我时她居然在我手上发现了一处非常像牙齿印的伤痕，更可怕的是那个“牙印”还在微微的渗出血丝。这可把姆妈吓坏了。90后的小孩大多都是独生子女，平时磕着碰着都能在家里引发一场小地震，现在更何况是被狗“咬”了。姆妈心急火燎的问我是不是被狗咬了。我后来多次努力的在我的记忆深处去发掘那天我到底是不是真的被狗咬过，但是，很遗憾的是，虽然时隔多年我任然可以清晰的记得那只狗的颜色，那天我姆妈说过的话，甚至那天我跟狗玩过的游戏，但是我却任然记不起来狗到底有没有咬我，同样不记得的是我为什么突然会哭。当时，我也并没有回答姆妈的问话，而是继续我的没有缘由的哭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好想象，姆妈急匆匆的带着我到镇上的卫生所去打狂犬疫苗，我记得那个时候打狂犬疫苗需要打好几针的，就是每隔多长时间打一针的样子。在那个大院子里本来就没有多少秘密可言，没过多久大家都知道那条大黄狗把我给咬了，那个时候大家的心态还不像现在的人那么浮躁，不可能因为一条狗咬过一次人就将其宣判死刑，不过，尽管没人说要把那条狗打死以免它继续伤人，但大家私底下都叫那条狗是疯狗，或者指着它说：“看，就是这条狗上次把那个谁谁谁家的小子给咬了，据说流了一地的血呢。”

由于年纪太小，我对大家的议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在别人家教育小孩别招惹狗时，我总会成为一个典型的案例。而我自己，姆妈更是千万分叮嘱我别再招惹狗了，我屁股上那几个针孔便是最好的威吓。打针永远是吓唬小孩的最好的途径之一。

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讲，两个人闹矛盾说的最重的话就是“我不跟你玩了”。而我现在也许就是跟狗说了这句话“我不跟你玩了”。

那天放学回家，我突然看见一些大人围在那里看着一样东西。小孩的好奇心是最重的。当我挤到前面时，我看见那条大黄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它的头破了很大一块，血污已经把它平时干净的黄毛染成了斑驳的殷红色，舌头紧紧的顶着牙齿半伸出来，嘴角也有一些血迹。从大人的谈话中，我知道它已经死了，是在铁轨上被火车撞死的。死，对于我来说还是个未知的事务。在那时候的我看来死亡的秘密不外乎是它现在所表现的这个样子的。没有所谓的伤心，没有所谓的失去玩伴的那种难过，我甚至有一种像蹲下去摸摸它的毛的冲动，但是，那殷红的血迹却让我缩回了手。

那时候的人们还没有大方到把一条狗扔掉的地步，大人们最终商议好了找个小餐馆去把狗褪一下毛，然后再拿回来弄。邻居好不推辞的承担了这个任务。当狗被拿回来时，我发现此时的它已经全身焦黑，身上的杂物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被火车撞破的脑袋也被切去了一部分，也许，此时没人会把它跟那只活蹦乱跳的狗联系在一起，此时的它，不过是砧板上等待着烹饪的食材。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想哭了。小孩子的脾气有时候真的很古怪，有些时候甚至没来由的会大声的哭出来。这让我想起了《边城》里面的翠翠在黄昏的时候坐在河边的叫爷爷时，突然间想哭，奇怪的是我也偶尔会有这样的感觉，人们都说小孩子的思维很单纯，没大人们那么多的愁啊，恨啊的，但是，事实上真是这样的吗？

那天晚上邻居大叔给我们家送来了一大碗狗肉，他说大伙很少吃狗肉，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给大家每家送一点，让大家尝尝鲜……

记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我始终记不清我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吃那碗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