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已经下了20多天的雨,我的鞋子和袜子就一直没干过。
颓废地拖着湿冷的步子,我来到实验6楼上大物实验课。教这门课的是个年轻的老师,叫路明。记得上学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穿着运动衫和篮球鞋,像个大学生,许多花痴女生特喜欢他。我也觉得他很不错,毕竟他很年轻,接触的事物也和我们差不多,经常会说些网络上的东西,大家也都会会心一笑。
今天我一来就发觉有些不对劲。路明低着头在看一本黄书——不,一本黄色的书。人都来齐了,路明放下书开始讲课。我瞥到那黄色封面上有三个字:张小砚。
路明讲话腔调古怪,时而低沉时而洪亮,花痴女生说他嗓音有磁性,在我看来像是他嗓子里有痰咳不出来。
“今天是我带你们的最后一节课。”路明轻松地说道。
我似乎听到后面女生惊恐的低声尖叫。
“因为,我们物理组有个女老师...”路明的嗓音低下去了。
“——她怀孕了!”他的声音又突然拔高了。
然后路明又扯了下蛋,不对,是扯了下淡,告诉我们女博士的悲惨等等。。。然后说你们可以开始做实验了。
尼玛,可以开始做实验了?悲剧的历史再次上演,我他妈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所有人都忙活开了,我看着眼前一堆电路元件手足无措。然后我对面那两个少年已经开始疯狂地记录数据并不断交流了,我不甘示弱,偷看了下他们,仿效着连接了下电路,也开始记录数据,虽然不知道自己在记录些什么,但是滑动变阻器一移动,电流表读数一变,我就兴奋地将其记下,权当我是真的在做实验了。
不幸第二个实验连偷看都看不懂了。我问对面那个热火朝天的少年,要干什么。他疯狂地按着计算器,回了一句:欧姆表替换。尼玛我当然知道是欧姆表替换,但怎么替换啊!我小心翼翼地继续问:怎么替换?少年很耐心地告诉我:替换8到9。我哭了,转过身问低头看黄书的路明:“老师,这个8到9怎么替换?”路明谈谈地告诉我:“移动到9上”——艹艹艹,我顿时觉得自己智商无下限了,一个个都尼玛算神马回答啊,我他妈怎么就听不懂啊,我要你们手把手教我啊!!为了我的尊严,我忍着内心的痛楚对路明的回答表示了肯定,转过身独自带着蛋蛋的忧伤处理那一堆线路。终于在思索5分钟无果之后,我给对面那个嘀哩咕噜嘀哩咕噜核对数据的少年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恳求他手把手教我该怎么做。少年果然是个热心人,调用了四分之一的智商告诉我步骤,顿时我豁然开朗感激涕零,屁颠屁颠地跑回去摆弄仪器,也装作热火朝天地记录些莫名其妙的数据。
最后大家都做完实验走光了,实验室只剩我和一直在等着我好下班的路明。我拿着那张涂涂改改多次,布满一团团翔的数据记录表给路明,路明也不看,潇洒地签了个名。但是此时我的内心充满了负罪感和好学精神——当然,均来自我对期末考试的畏惧感——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必须告诉路明我的困境。
于是我战战兢兢地问路明:“老师,我这个大物实验真心不行。这不,您又要走了,没您罩着,我怎么活呢?”
路明把黄书一合,抬起头,眼睛一和我对上,我立马感受到一股无比强大的气场,这是刚毕业来教书的年轻教师不可能拥有的气场,我赶紧低下头,哆嗦起来。
“你想说什么?”路明的口气似乎不是那么严厉。
“还不是为了GPA嘛...”我微微抬起头,谄笑道。
“我们大物实验只有1学分,没那么重要。”
“可是...可是我要出国...”我一着急暴露了真实的目的。
“哦?要出国?去哪里?”路明的语气一提,好像突然来了兴趣。而且他喉咙里似乎没痰了。
“美...美国,是,是要去美国...”我语无伦次。
“哦——是美国啊......”路明的语气别有一番味道。我顿时感到背脊一阵发凉:美国怎么了?
“那我问问你,你为什么想去美国?”路明突然问道。
“啊?!为什么?”我吓了一大跳,抬头撞见路明的眼神像钢钻一般刺向我,顿时大惊失色,退后两步。
“来,小伙子,坐下来说。”路明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我赶紧哆哆嗦嗦的拉过来一把凳子坐下。谢天谢地,他若不让我坐,我都要站不住给跪下了。一边我又骂自己吃饱了撑着来巴结路明,现在好了,连食堂的饭都赶不上了。
路明微微一笑:“你去美国深造,是为了学知识报效祖国呢,还是造福全人类呢?”
妈的,这是我刚刚稳定心神想到的理由,没想到立马被看穿了。但是我能怎么样呢,我只好吞吞口水点了点头。
“其实啊,我知道,你们没有那么高尚,你们都是为了自己。你们是为了过上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所谓美好生活。”路明叹了口气。
我心里暗骂:这不是屁话嘛,不管出不出国,以后毕业了不都还是为了找个好工作,多赚点钱取个好老婆嘛。你倒是假清高起来了。
“但是你们都被骗了!”路明又提高了声音。经过多次惊吓,这次我反应没那么强烈。但是,“被骗了”是什么意思?我头皮有点发麻。
路明看到了我眼角有疑惑滑过,摇了摇头,望向窗外,那里小树在凄风苦雨中拍打着窗户发出被蹂躏的呻吟,我看到路明的眼神中充满了一种类似绝望和渴望混合的翔状物,突然间他显得无比的苍老,像是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
良久之后,路明转过头来轻轻地说道:“天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我表示我的智商没能够让我理解这句话。就像当年记者面对大帝说出那句“天亮了”时那样的不知所云。
路明慢慢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我从没见过路明抽烟,也不觉得他像是会抽烟的人。如果是在化学实验室我会立马抓来一盒火柴给他点上,可惜这边没有。路明自己用打火机点了烟,吸了一大口,将烟沉沉地喷吐在我脸上,我一阵咳嗽——我又相信他喉咙里有痰了。
路明满足地吐出一个烟圈,长吁一口气,闭上眼品味了下。然后问我:“你知道《三体》吗?”
“《三体》?好像听说过。是不是那本禁书?”我依稀记得曾经翻墙的时候看到过这本书的介绍。
“是的。《三体》,因为有着极其深刻的政治隐喻而被和谐了,作者刘慈欣也被封杀了。”
路明又吐了口烟,在烟雾弥漫中我听到他说道:
"如果你看过那本书,你就该知道,三体人暗指美国人。美国人极其狡猾,给我们宣扬了他们国家的美好,其实美国人又懒又笨,仗着自己是世界的老大,只图享乐,他们的财富是全世界人民替他们打工得来的。"
“你看看,中国有多少优秀的高校毕业生都选择了去美国留学?我们培养的人才都去替美国人打工,以后你们获得的成就还都是算在美国人头上的。”
“科学技术不发展,其他一切的发展,包括军事经济都受限制。我们总是羡慕美国人的经济发达,那是一棵树上的果实,而果实还不是要靠能充分提供养分的根。而这根便是科学技术。现在国人太注重实际的利益,忽视了科学技术这些真正养分的发展。美国人为什么这么牛?因为他们掌握了各种核心科技,不然你们手上拿着的烂苹果凭什么这么贵?人家有科技,人家就要你贵。我们的人才呢?都他妈跑到美国去了,替他们创造这些技术,反过来还要剥削国人。”
路明开始激动起来,都忘记抽烟了。听了他的话我也慌乱自责起来。
“你们为什么不想留在中国?因为搞科研的在国内的发展前景不好。像我是学物理的,当初在交大念书的时候也是心怀梦想,后来发现这梦想要实现实在是太难了。在国内学物理的没好的去处。而美国人对于人才更加重试,他们向你们展示美好的图景吸引你们去。现在美国又放宽了政策,去美国留学更容易了。你不知道美国人自己已经过不下去了吗?他们自己的经济已经崩坏,你们去都是给他们送钱啊。”
“美帝的阴谋已经得逞。我们的人才流失太严重了。”路明的口气是如此苍凉。听了他的一番话我感到羞愧万分,尽管我不相信自己能算得上人才,能够给美国创造价值,但是我去美国的目的还不是为了享乐吗?
“美国还在不断用他们的文化价值观来侵蚀我们....你看NBA吗?”路明没头没脑地问了我这个问题。
“NBA?好久没看了,最近又有点兴趣了,因为——”突然一个想法从我脑中闪过,我被吓得说不出话来。“难道?您是说——”
“没错。”路明很高兴我想到了这点。
“林书豪!难道是林书豪?!”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大叫起来。
路明摆摆手,示意我小声点,微笑地说:“没错,林书豪也只是颗棋子。林书豪让你们这些人兴奋了,你们都感到美国就是个梦想会实现的地方,你们都更愿意跑过去,去实现所谓的美国梦了。”
我发抖起来,这不就是最近我看到林书豪时候的想法吗?我果然是上了美帝的当了啊!
路明似乎早就看透了我的想法,继续说道:“美国一边用电影把败坏的资本主义腐朽文化灌输到毫无分辨能力的年轻人心中,让他们早早的失去了斗志,只贪图享乐。一边告诉那些对祖国失望而尚有理想的年轻人,来吧,来阿美利坚实现你们的梦想吧。”
“美国的阴谋已经得逞了,无法逆转了。我们无论做什么,都只是毅种循环。”
听着路明,不,我应该称他为路老师,因为现在我已经对他肃然起敬,他不再是那个猥琐的理科男,他的言语中充满了秒杀一切高富帅的智慧光芒。听着路老师的话,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忽视我的数据记录上的一坨坨屎,因为他的眼中已经布满了翔,那是一种绝望,那是绝无希望的绝望啊。
“天朝难道会没发现这个阴谋吗?”我着急地问道。现在的我已经俨然一副关心国家大事的爱国青年的样子。去他妈的出国!
路老师眼中的混沌亮了起来,没错,这便是一开始我看到的希望——黑中所带的黄。他笑了,笑声有点惨淡,有点凄凉:“当然,伟大的天朝怎么可能不会发现呢?但是为时已晚,我们已经输送了太多的优秀人才出去,而且这个趋势无法阻挡。这个时候,伟大天朝走出一步艰难的棋子!”
“是什么?”我激动起来,充满了期待。
“就是你们!”路老师弹掉烟蒂,把手指向我。
“啊?!我们?”我再次被吓到了,菊花一紧,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
“没错!你想想,像你这种连大物实验都做不好的人,出了国能给美国的科技带来什么?”
面对这样的嘲弄,我没有畏惧和羞愧,据理力争:“可是其他人都做的很好。这个只是我个人的弱项罢了。”
“是吗?”路老师哈哈大笑起来,“你真的以为那些实验做的又快又好的人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吗?你们天天写实验报告,写了一份又一份,你们从中又都学到些什么?你们的数据造假我都看在眼里,但是我都没有指出来。你们只是照着我说的像个机器一样做罢了。”
“至于你这个白痴,叫你上节课我讲实验步骤的时候打瞌睡,活该实验一点都不会做。亏我还时不时提高嗓音来惊醒你们。”原来路老师突然提高声音是替我们着想啊,我感动地说不出话来,又为自己枉费了老师的良苦用心而流下了羞愧的泪水。
“总之我们大学培养出的人是没有什么真正的科研水平的,你们只会照着指示做做实验,涂涂改改数据写写实验报告,考前突击突击混个及格。GPA高有个屁用?GPA能代表你有真正的能力吗?你们只是个考试机器。托福考的分高什么用,去了美国还是一句话不会说。GRE的变态单词背了又有个毛用,美国人自己不会去背这些玩意儿。总之你们是一个个失败品,你们是送给美国的次品,让美国人误以为你们是来自中国的优秀人才,其实你们已经不是当初优秀的中国大学生,你们是去捣蛋的!记住,这便是你们的使命!!!”路老师语气激昂。我也顿时为自己感到自豪,也自己肩负的使命而感到骄傲:没错,像我这种连变阻器都不会接的人就是去美帝捣乱的!!我终于找到了我去美帝的真正理由,以前的我是如此的肤浅,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使命!我将和一群同样傻乎乎的年轻人去美国,享受他们对人才的待遇,却不给他们提供任何价值!他们可以赶我们走,但是他们已经过度依赖我们,离开我们懒惰而愚蠢的美国佬是无法生存下去的!这是一种将计就计的智慧,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霸气!
路老师再次望向窗外:“这场战争早就已经打响了,也不会那么快结束的。希望就全在你们身上了。你们是深入敌后的斗士。以后我也不教你们了,这本书,就送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看看。去了美国后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不要忘了自己是个中国人。”
我翻开那本黄色的书,才发现这本书的封面是换过的,原来的书名是——竟然是《三体》!
我抬起头,路明已经离去,在实验室里留下淡淡的烟味,深藏功与名。
此时我的头脑因为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信息量而发热,又因为知道了这个天大秘密而激动不已。我合上书,向窗外望去。外面风雨依旧,我看到了一场无声的战争愈演愈烈。而我即将踏上战场,奔赴敌人的心脏地带。
上海的雨还在没完没了的下。
但太阳终究是会出来的。到时候我的鞋子也就会干了。
写于 2012-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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