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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大硕蹲在储藏室门前,眼睛直直地看着一侧的什么东西发呆。看到了什么一点也没去心里。脚下扔了一地的烟蒂,都是他抽的。
一阵风从外面吹过来,像悍匪般蛮不讲理地冲到家属楼前,携带着树叶和地上纸屑、塑料袋,张狂地示着威,像是在宣告着我来也,都给我闪开!从楼道另一侧刮来的过道风,像地头蛇一般毫不示弱,迎头与之纠缠在一起。两股风形成小旋风,撕打得难解难分。一阵鏖战之后,最终两败俱伤,各自偃旗息鼓。
没了底气的塑料袋像泄了气的皮球,没头没脑地茫然地皮软着落了下来,躺在了尚大硕的脚面上。尚大硕用力想把它踢开,可它又死缠在他脚脖上,像个无赖一样讹上人了,就是甩不掉。尚大硕用手把它解开,揉巴揉巴扔到垃圾桶里,嘟嘟囔囔地骂道:“娘的,滚开!烦着哩。”
尚大硕的确烦着呢。为孩子上实验小学的事发愁的。能帮上他忙的人他都想到了,能打电话的也都打遍了,还是发愁。老婆孟丽君那边的关系他也想到了,只是心里有那么种不服和怨气,所以,他不想厚着脸皮去找丈母娘孟老师。虽然师傅和师母孟老师对他这个门婿挺好的。丈母娘孟老师还是他小学时的老师,一直教他到小学毕业。他心里隐隐有的是对老婆孟丽君的怨气。老实人就是这样,嘴里不说,心里可时常记着呢。呃,外来人想上个好学校真难呀!
尚大硕今年30岁,正是“而立”之年,在中原市干维修工。他名字里面有“大硕”,可自己还真没有上过大学,更别说硕士了。从小在城南古桥镇长大,家里条件也不是很好,兄弟姊妹们又多,能混个职高毕业就不错了。谁家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龙成凤,可父母上学时期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几年下来,混了个“农业大学”毕业,学了个修理地球专业,老老实实地回到自己对口专业的岗位上,务农去了。
听父母说,那时学校里面的学生乱哄哄地搞起了运动。那时上学不是和同学们一起由积极分子带头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就是举着高唱革命歌曲到人民公社参加批斗大会,要不就是学校成个草台剧团排练”样板戏“。老师,都成了“臭老九”,有的甚至被打成了“右派”、“反革命”,还有的甚至丢了性命。“文化大革命”成了“大革文化命”,等文革过后,才意识学习文化知识的重要性,看到有文凭有才学的人都走向好的工作岗位,或当干部或当工程师、技术员等等,自己后悔也晚了。
尚大硕呱呱坠地,是个大胖小子,可怕父亲高兴坏了。尚大硕这个大胖小子,可不是仅仅夸赞时所说的“大胖”,而是真胖,祼重八斤半。特别是头大,虎头虎脑的。
人一胖就笨,别人家孩子迎生儿会走,尚大硕过了一岁半才会走。父亲看着蹒跚学步的大头儿子,打心眼里高兴,对老婆说:“人家都说,肚儿大英雄,头大聪明,保不齐儿子将来是个读书的料。”
父亲琢磨好些日子,合计着一定要让儿子好好学习,将来能考上个大学,读个硕士,也让尚家光耀门庭一回。最主要的是再不能像自己一样,吃没知识没文化的亏了。老尚反复斟酌,搅尽脑汁地想,充分考虑了自己姓氏与名字的和谐性,以及对儿子满怀的期望等因素,决定儿子的学名就叫“尚大硕”。
正在洗衣服的尚大硕母亲“噗啼”一下笑了,说,“看恁老尚家祖坟里有没有那棵蒿子再说吧”。老尚艮着脸说:“笑啥笑,名字就得有寓意,叫着叫着,潜移默化之后,就叫成了。你看我叫尚悟农,还真他娘的就一辈子在家‘务农’修理地球了。”
尚大硕他娘笑得更欢了。老尚也被自己逗乐了,一起大笑了起来。尚大硕不明白大人们在笑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哈哈哈。
让父母失望的是,尚大硕也不是读书的料。尚大硕的大脑袋装的不是聪明,是浆糊。上“育红班”时,朗朗上口的儿歌学别的孩子几遍就会了,他学几十遍还是学不会。也不是全不会,也会记着那么几句,比如,“育红班不简单,八加五等十三”,“猴子的尾巴长兔子的尾巴短,松鼠的尾巴像只伞”等等。
有次考试,尚大硕拿着考试卷一蹦一跳地回家了。老尚问:“考试了?”尚大硕边玩边没那事儿地回答:“是哩。”老尚说:“拿来让我看看考试成绩咋样?”
尚大硕把找了好一会儿才把揉搓得褶皱不堪的考试卷给了老尚。慢腾腾的儿子让老尚瞪着眼就想发火,一成绩,那憋着的火可就冒出来了。噫,咋就考试28分呀!又仔细一看,有道题惹得老尚实在憋不住了:8+5=21老尚耐着性子苦笑着问尚大硕:“儿子哟,你给我背着儿歌,育红班不简单,八加五?”
尚大硕接着回答道:“育红班不简单,八加五等十三!”老尚苦笑道:“那你这道题明明知道八十五等十三为啥还写个等二十一?嗯?”尚大硕说:“老师出的题劳难,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写个二十一,嘿嘿。”
尚大硕呵呵地笑着,把个老尚气得脱了鞋拎上就要打尚大硕的屁股。一边的大学妈拦住了老尚说:“孩子笨,能填上个二十就不错了,嫑打,打打能打过来?”老尚唉一声,泄气地坐在了椅子上。尚大硕只管嘿嘿地笑着跑出去玩去了。
尚大硕上中学,也是一进教室就头痛,根本不想上教室,倒是对机械修理,扣饬个东西很在行,也很想学技术当个技工。父亲无奈地摇摇头对母亲说:看来,咱家出个大学生的希望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了。名字起得大了还真托不住哩。
尚大硕的儿子出生后,父母吃了名字起得大托不住的亏,吸取了儿子“尚大硕”名字的教训,于是,就给孙子取名“尚小学”。
还别说,尚小学真是聪明。从小表现就比常人好。十个月多点就会走路。嘴跟腿,别人家孩子还说不囫囵话时,尚小学已经是口齿伶俐了。一般小孩子迎生儿会走路,尚大学会走的晚,让老尚当初还担心他是不是个材坏,所有高运的期望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只求能健康成人就不错了。好在在他近一岁半时才用自己笨拙的蹒跚了却了老尚的担心。人的期望值低的话,一旦有了即便是正常的表现就会大喜过望,让个老尚高兴坏了。
尚小学与尚大硕刚好相反,头小,柴瘦,比同龄的孩子低半头。尚大硕有时怔怔地看着儿子,发呆着想,儿子这是吃铁了,咋不长?头也不像我的大,整个一“小头儿子大头爸爸”。难道现在吃的东西都转基因,转变了?尚大硕和老尚一起在田里锄地施肥,尚大硕觉着这是个请教父亲的好机会,他放下装着化肥的荆篮,问正在撅着屁股锄地的老尚:“爸,小学咋不长呀!你看是吃铁了还是啃了铊了这。”
老尚没在意,依然低着头干活了回道:“有的早长,有的晚长,二十三还猛一窜哩。”
“咋不像我呀,嘻嘻”。尚大硕挠挠头咧嘴无意识地笑道。
这下老尚停住了,收回锄头攘在虚土里,锄把子杵在胳肘窝里。他看看眼前尚大硕的大脑袋,思忖着,媳妇可是好媳妇,没啥异常。他冲尚大硕骂道:“鳖子,你搁这胡说八道个啥?儿随娘很正常!你鳖子是长残了,小时候虎头虎脑的,越长越丑,大头里面尽是糨糊?有啥想不通的问恁家里婷婷,看她不收拾你,哼,以后不准再胡说八道。娘那脚,干活儿!”
尚大硕再咧嘴笑笑,不敢言语了。虽说尚小学五官像自己,体型还就是随他妈婷婷。这样说不是自己给自己戴帽子?还有点连青带黄,不青不黄的“绿”色?想想老婆待自己那是一百一的好,尚大学回过神来,自己都笑了。
但与尚大硕不同的是,尚小学不仅体型像他娘,而且很聪明。他常常问一些为什么,还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紧锁眉头,做思考状,一幅小大人般执着的样子。
老尚没事好去代销店那里打麻将。镇里有好几家代销店。有同行就有竞争,代销店为招揽生意,提供娱乐场所。老孙的代销店打麻将的人最多。主要是老孙不仅提供桌椅麻将,供应茶水,而且老孙还能说会道,做生意活。三缺一是,老孙就组织着让人从下,他来配场。见有人来,他就站起,劝扭扭捏捏不想坐下老尚的说:“花钱不多,图个娱乐,十块八块不算多,去不了俄罗斯也到不了新加坡。来吧,坐那吧,这个是个风水宝位,连坐几十庄,赢钱赢得你都不好意思,哈哈哈”。
另外三人也撺掇,老尚没有不坐下的理由。尚小学跟着爷爷看打牌,看久了,居然知道咋赢的,一边着急地冲爷爷嚷道:“红中!红中!碰胡碰胡!”老尚一看,还真是。这让老尚和众人啧啧称奇。
别人下棋孙子尚小学一边观看,虽说出不了什么高招,但哪马跟哪马将着哩可是分得一清二楚。谁快输谁要赢明明白白,一边不住地叫好。赢者嘲笑输者道:“呵呵,边小学都说你该交棋子了,还硬着头皮往下走呀!还不胜个小孩儿?”
尚小学的聪明表现,让尚大学如当初他爹怔怔地看着他一样,也看着儿子尚小学沉思了起来:看来,儿子可比老子强太多了。
当尚大硕扭过头要对爹爹表扬儿子时,老尚正看着他呢,不用说老尚已经知道他尚大学心里在想什么了。老尚满意地对儿子说:“孙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好材料,可得好好培养培养。咱家出大学生的希望,就落在孙子身上上。”
尚大硕咧开大嘴笑了。
尚大硕职高毕业后,老尚又领养他去城里找了开汽车修理的老乡朋友,让尚大硕在熟人那里当徒弟。“徒弟徒弟三年奴隶”,干活多,脏活累活都是徒弟的。拿钱小,一个月也就二三百元的生活费。同时学徒的四五个伙伴,最后只剩下尚大硕和胡宇了。尚大硕能坚持下来是因为他是没有想法的人,只知道卖力干活,虽说自己脑子笨,而自己也的确好扣饬机械活儿,能把一桩活儿干下来,虽说浑身上下都是油灰,脸上也像“黑老包”一样,但那种成就感能让尚大硕兴奋好几天,再加上师傅不经意地夸上一两句,尚大硕高兴得只想蹦起来。
胡宇能坚持几年,和尚大硕的情况是相反的。他完全是冲着师傅的远近闻名的好手艺来的。胡宇猴精猴精的,个子不高,很瘦,麻利得很,很像只猴子。他不仅聪明,而且有心劲儿。他哥叫胡曰,他叫胡宇。他还有个弟弟叫胡炎,胡炎和尚大硕最好。
师傅原是通用机械厂机修老师傅,虽说学问不高,但却装了一肚子的机械修理经验。姓高,高师傅。通用机械厂破产倒闭后,曾有很多人愿高薪聘请师傅去外地干汽修,都被师傅谢绝了。师傅后来在干活中砸坏了腰,起初还能坐在轮椅上指挥指挥,再后来病越来越重,只好交给徒弟们弄了。生意也越来越走下坡路了。直到徒弟女婿尚大硕接手,生意才算稳住。师傅是个恋家的人。老家也在古桥镇。
师母在农村带着三个女儿生活,三个女儿个个漂亮,如花似玉。分别叫高梦丽,高梦君,高梦婷。高梦婷是尚大硕的爱人尚小学的妈妈,梦婷能嫁给尚大硕,是有原因的,后面会说到。
师母是小学老师,后来又熬到小学校长。师母姓孟,都叫她孟校长。小县城每年逢霜有庙会。霜降会原是本县城的老古茬庙会,文革时期这些与寺庙有关的,具有封建色彩的庙会差不多都取谛清了,但在物质交流方面确实需要有一个场所和时段,而县城这个霜降庙会,一是处于全县的政治经济中心,二是时间刚好在秋后小麦种罢,正值农闲时节,所以就保留了下来。为时一周。
每年的霜降会规模非常的大,人闲,全县的百姓以及各乡镇的工作人员都在这几天一次或反复几次地往县城涌,人山人海。大街上人如潮水,汪洋恣肆,到处都是人。百姓赶会无外乎买卖东西或走亲访友,逢庙会串门走动拉关系套近乎联络情感差不多占了赶会人的一半;乡镇机关和七所八站的工作人员赶会就一件事——对口公关,名正言顺地组团请客送礼。而县城行政事业及各局各委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县城人,所以,招客。
孟校长爱静,本不愿凑这热闹,但身为小学校长架不住其他校长的撺掇,乡教办主任、县教育局领导都在县城住,别人都去赶会送礼,自己不去难免会被认为假清高、不合群,难听点说是自己太过扣儿,只好无奈地兑份子被动地参与其中。
去又不会和那些男校长老师一起喝酒,实在是难为人。刚好,学校新来了个代课老师,叫胡曰,人高马大,身体很好,也就是尚大学后来的朋友胡宇、胡炎弟兄的哥哥。胡曰身体棒,有的人身体棒却不能喝酒,他不仅是身体棒而且特能喝酒,人送外号“胡公斤”。孟老师正好带上他去串会。
再能喝的人也架不住酒局多,一个酒局喝三两,十几家下来也招架不住。听说胡曰能喝,劝酒的人也就多。一两家串下来,胡曰有点飘了,头重脚轻,说话有点舌头短了。孟校长劝他说:“胡老师,不能喝就闸住不喝,谁劝酒也不喝,别人总不能灌你吧。”
胡曰满不在乎地头摇得像波浪鼓一般口齿不清地木着眼对孟校长说:“木,木事,我……”又一摇三晃地拍着自己的肚子说:“他,他们都不在话下,孟,孟校长,我不能让他们小小小看咱,咱们学校,放,放心吧”。
孟校长无奈地摇摇头,两人向古桥镇教办主任家走去。
教办主任李凡,却是个不凡的主任。李凡是个老牌的高中毕业生,其初在村里当民办教师,后考上魏昌师专,才得以转正。他从一个历史老师慢慢地爬到古桥中学副校长,校长,直至教办主任,全凭自己能喝酒会弄事。胖墩墩乐哈哈的。乐哈哈的是他自上班以后养成的习惯,家里姊妹们多条件不好,开始也只是个民办老师,民办老师总感觉低人一等。逢人且说三分话,笑脸常要对人开,这是深喑古人处世之道的他的格言,并以此逐步养成了生活习惯。所以,见谁都是一脸的笑容。
他不但喝酒还能猜枚。他不但反应快,而且猜枚还恰到好处地慢那么一点点。别人喊“五魁首”伸出五个手指,他伸出中指喊到“六六大顺”,正好逮个正着。输了,喝吧。也有自己输了的时候。但他喝酒又“水”,时常是别人一滴不剩,而他常常要剩下那么一点点,几杯下来,就比着别人少喝了那么一杯酒。
来到李主任家,李主任开门相迎,假意客气地埋怨着来就来了还带些礼品干啥。双方各自客气地虚让一番,早已准备好的酒菜现成的,不喝好像也看不起人,嫌酒菜置办得不好?那就喝吧。孟校长向李主任介绍了胡曰,说这位就是代课老师胡曰。李主任当然知道,也知道胡曰是自己弟弟的同学。双方客气握手,让烟递火,相继落座。
孟校长要陪李夫人忙厨房的活儿,被李夫人客气地摁在客庭里说:“哎呀,孟校长是客人,咋能让你下厨房?”孟校长只好坐下,为李主任和胡曰倒水观枚当裁判。
胡曰已经有点高了,人一喝高就兴奋,一兴奋说话说没轻没重的。他说:“哎呀,孟校长,你,你就别客气了。李主任也是从咱古桥学校走出去的领导,咱,咱们都是一家人,不,不要太客气,你一客气,有点见外,外了。你看我咋猜枚收拾咱咱领导。”胡曰这样说他自己心里明白,他觉着越这样越能与李主任拉近距离,好像社会上混的兄弟一般。可他忘了,李凡觉着自己毕竟好歹是个主任,不能混同于一般老师,更不能混同于一般老百姓。李凡心里多少有点不爽,但看在孟校长的面子上,还是乐哈哈的应诺着:“哪里,哪里,哈哈哈。”
孟校长笑笑,说:“好好好,恁来吧。”
李主任说:“是是是,来,咱们开始吧。胡老师,你划拳定枚不定,你要定枚了我就不上你的枚了。”
胡曰大大咧咧地说:“我‘散打’(不定枚,随意猜的意思),外带专治各种不不服。”孟校长听着他说话有点离谱了,心里一阵担心。
很快,“专治各种不服”的胡曰被李主任治服了。他像勾头大麦一样歪着头臆怔住了。喝到差不多要醉的表现。李夫人端上来了热菜,孟校长叫他几声,让他吃点菜压压酒,他抬起头,臆怔着脸,瞪着通红的眼说:“木事儿,让我喝点水再与李主任大战。”
李主任哈哈笑笑说:“先歇会儿,喝口水,来抽支烟。”趁双方休战这会儿工夫,胡曰迷瞪着想与李主任套套近乎。他说,
“李,李主任,你不着我我可着你哩。我,我和恁弟弟俺俩可是亲不溜溜的亲同学呀”。
“哦?我还真不知道。”李主任笑笑说。
“噫!李主任,恁弟弟李平就没给你说起过我?”胡曰瞪着眼,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话,“我,胡曰!”
李主任立刻后悔了,嗐,自己和一个喝醉的人较什么劲儿呀,这不符合自己的一惯作风,那不是自己也喝多了?只好改口道:“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我弟李平是常提到一个叫‘月’的同学,闹了半天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是个女同学哩。哈哈哈。”
“这就对了,都听着我的名字像个女同学,曰,月同音,嘿嘿,是容易搞错。”
胡曰的这些话听着还算在路上,说着说着,往下可就下路了。他摇摇头说:“恁可和恁弟弟不像弟兄呀。恁胖,恁弟儿瘦”。
孟校长说,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嘛,李主任胖,那是有福哩。李主任笑笑说,那是,那是,一个手上的五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哩。
胡曰又摇摇头,嘴张得大大的。孟校长和李主任两人都不约而同看着胡曰,结果他来了个大喘气。两人不再看他了,没想到他顿了顿又开腔了:“老母猪啊!”两人又仔细地看着听着,孟校长心想,你胡曰正说李主任兄弟长得不像的话题哩,咋又岔到什么老母猪上了。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彻底让二人尴尬那儿了。他醉眼朦胧地说:“老母猪啊,播了一窝猪娃儿,有黑哩有白哩,还有花哩,不但有肥哩,那,那还也也有瘦哩,是吧。”
孟校长脸唰地一下白了。李主任也被他这不恰当的比喻弄得脸色难看死了,脸腾地艮住了,脸色一红一白的。他发火吧,弄得孟校长下不了台,毕竟胡曰是跟着她来的,不发火吧,你胡曰这不是在骂人吗?有这样跑到家里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还带这样骂人的?他和孟校长两人都僵到了那儿。
胡曰说完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比喻有多愚蠢,自顾自地扔掉烟用手踅摸着找到筷子,要叨花生米吃。喝醉了手便不好使,叨了好几下才叨住,好不容易快到嘴边了,一抖,又掉了。
孟校长少许反应过来,她噌地站起,把胡曰的筷子一把手夺过来奋力地拉上胡曰就往外走。边拉边说:“胡老师喝醉了,走,我扶你回去。”
李主任也没法再发火,随即说,那你们慢走呀,我也喝高了,我先回屋休息了。
胡曰瞪着迷醉的眼说:“不中不中!我还得给李主任大战三百回合哩。”孟校长气呼呼地说:“走!走!走!你真是喝高了,尽说胡话,看来你的名字一点也没起错,简直胡说八道。”
孟老师强拉硬拽地把胡曰弄走了。李夫人从厨房走了出来,解开围裙往酒桌上一摔,气冲冲地说:“啥素质!”
李主任也气愤地说:“什么东西!”
随后,胡曰的代课老师就代到头儿了。孟校长又变回了孟老师。后来李主任成了教育局的李局长,依然对此事耿耿于怀。虽然胡曰娶了李主任表姨家的女儿,和胡曰成了帮边老表,李主任是他的帮边大舅哥了,李主任对表妹家的事一概不管,更别表妹家的人求着让他帮忙了。
胡曰酒醒后,孟校长一个劲儿地埋怨他,说,让你跟着想着你能喝,能替我应酬应酬挡挡场面,这倒好,可把人得罪苦了。
胡曰一脸懵圈了地说:“噫!没有啊,我能那样说话?要真是那样说了,那我算真没成色。”
孟老师很热爱自己的工作,校长不干也说罢了,但教学那是她的事业。师母就曾教过尚大硕。她是个令人尊敬的好老师,和颜悦色,不紧不慢,课教得那叫一个好。早些年师傅原打算把师母接到城里的,但跨市师母的工作不好调,而师母在农村过惯了,也不愿往城里去。只是后来学校的学生越来越少,都到城里去念书去了,到孟老师退休后,一个学校也没几个学生了。新学期开学,结果全小学只有六个学生,老师比学生都多。
(先写别的,想哪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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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大硕不是不想让梦婷管儿子转学的事儿,他是在堵气。常被骂作窝囊废的他直起脾气来可不好惹。
上次爹爹来城里,跟着父亲一起来的还有左手里提的一袋青菜,右手提着的一袋红薯,和提篮里一只惶恐不安的公鸡。公鸡不安地瞪圆了眼打量着这陌生的环境,它不知道自己是和它一起的东西一样被当成给食物送来给主人的儿子儿媳吃的,只不过那几样是素的,而它是荤的。它“咕咕咕”地小声试探地问候着新主人,就像尚悟农“咳咳”地试探着向儿媳说出自己的想法一样。自从媳儿媳和儿子大生一回气,儿媳一时想不开喝了药之后,老尚对儿媳说话就要看着她的脸色了。
那天夜里,吃罢晚饭的老尚领养孙子尚小学在小卖部蹲着给老少爷们聊天喷空。老孙又忽悠着让人打麻将,他原本撕撕捏捏不想打,老孙说:“劝赢劝赢,今儿黑你肯定赢。”老尚经不住劝,入座打了起来。手气果然不错。老孙说:“咋样老尚?劝赢劝赢吧。”老尚咧开嘴禁不住嘿嘿地直笑。打得正欢时,老伴着急巴慌地边跑边向他喊道:“悟农!你个赖种快点起来,硕打回来电话,说是梦婷出事住院了!”
老尚大惊失色,如果是简单的生病住院大硕不会这时候打回来电话,他不顾牌友还没给他清账,把麻将一推,抱走睡在自己怀里的小学站起就往家跑,边跑边对老孙说:“账!账!你先替我收着,不能放炮呀!”大伙儿哄笑,七嘴八舌地说:恁大的急事儿还不忘你好芝麻小账哩?一恍三不说,拾里麦磨里面,恍了去他大那蛋。
回到家里,把尚小学安排好,赶快开上机动三轮车,向城里飞奔而去。
到了医院急诊室,尚大硕正抱着头蹲在台阶上发愁哩。老尚的三轮车还没停稳,便着急巴慌地跑上前去,推搡着儿子劈头盖脸地问:“咋了?人有事没事?”
尚大硕满脸委屈呑呑吐吐语无伦次地说:“……我就说她了两句,她给我大吵大闹……喝药要寻‘武昌’哩,把抽屉里乱七八糟的药都吃了……医生说木事,洗胃后在输水……”
“你说她啥?”大硕妈着急地问:“她搁着喝药?”
尚大硕怔怔地看看妈妈,又看看老尚,两人伸长了脖子张着嘴巴瞪着焦急的目光向他索要着答案,急切地等待着他的回答。两人那种埋怨的表情让尚大硕感到了委屈,他低下头,停了停,嘟囔着说:“还不是她和胡宇那些烂事……”
老尚呼地一巴掌扇在了尚大硕的头上:“娘那脚!你是嫌日子过得劳舒坦,胡㞗事哩不是?”
这时候,孟老师和梦婷的大姐梦君也赶到了,看到老尚正在打女婿,急忙上前劝住。尚大硕委屈得蹲到地下哭了起来。
亲家两见面也没了客套,愣愣地站了会儿,便一起去问医生梦婷的情况去了。
梦婷躺在病床上,看到人马三级地来了这么多家人,她抱屈地夸张着呕吼起来,吓得孟老师赶紧伏到她床头问:“妞,哪儿不得哩?”
姐姐梦君赶忙去叫医生。老尚老俩口傻傻地站着,不知所措。医生急忙进来,让家属都出去。
几个人站在外面,一会儿,医生出来了,大家呼地围上问情况,医生说:“病人并无大碍,只是情绪太激动,需要静静。留一个人就行了,其他人请回吧。木事。”
梦婷是没事,老尚两口子可有事儿了。先后三次到亲家陪情道歉,点头哈腰尽捡好听的说,老尚觉着自己这几十年来的好话这次算是说尽了。坐在轮椅上的高师傅说话了:“老尚,孩子们的事,恁老两口甭那么自责,梦婷那烈脾气俺知道,劝劝他们也就妥了……”孟老师也附和着。
自打这以后,老尚老俩口对儿媳,就一个字:敬。
“不是俺老俩口不愿带孙子呀,主要是咱村的学校里的学生都快转走完了,学校里的老师比学生都多哩……明年就该上小学了,先让小学来适应适应?”老尚看着梦婷的脸说。
梦婷低头想了想,说
邻居胡炎骑着个电车从外面回来了,看到项大硕愁眉苦脸的样子,停了车,用脚支着电车给项尚大硕打招呼道:“硕,想什么呢?”看看项大硕学还没臆怔过来,又学着冯巩和葛优做的广告台词开玩笑地说:“想葛玲了?省优葛优‘硕’忧?”
哈哈哈,项大硕被他逗乐了,随着胡炎也苦笑了起来。项大硕抬头冲胡炎疑惑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为上学忧?”胡炎惊奇地瞪大眼睛哈哈大笑地回道:“跟冯巩学的,还真晕对了呀。
胡炎也挂不住面了,脸色一赤一白的。他用余光看看项大硕那沮丧而又有怨气的表情,感觉就是在责骂他一般,更像是嘲笑他无能一样,没有金刚钻,也敢揽这瓷器活?他“腾”地一下生出一头的火星子,气愤地拉上项大硕骂道:“走!找个赖种去”。
胡炎气冲冲地冲在前面,他有一种手里攥着令箭的钦差大臣的正义和愤然,有表大爷批的条子校长竟然不给面子,堂堂局长的“圣旨”难道是那么好欺弄的吗?好大的胆子!他要好好怼的校长一番,为表大爷,也为项大硕,其实也是在为自己挽回一些面子。他昂首挺胸,脸色难看,一幅打抱不平的样子。保安要他登记,他恼火地把保安推开,瞪着眼气乎乎骂道:“知道我是谁吗?史大拿史局长他……他让来直接找你们钱校长的,”他没往下再说,停了停嚷道:“给恁的钱校长约好了,我有重要的事当面质问了!”
他这一下连保安也弄不清是何来头儿了,只好陪着笑脸说:“那还请您登个记,俺也好交差不是?”
项大硕木然在随后跟着,面无表情。保安看胡炎不好惹,就自己找台阶下对项大硕说:“两位领导,恁是一块的吧,那就麻烦你来登记一吧”。项大硕拿起笔,胡乱地写道:李自成、张献忠。他可能感觉着胡炎那股二杆子劲有点像“闯王”吧。
尚大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一段时间他挺好看《新闻联播》,虽然他对国家大事根本没有兴趣,他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小日子怎样过好,生意怎样才能做好,老婆怎样才能看好,尚小学怎样才能照顾好,他要听爹爹的话,要把儿子培养成“大学生”。但自从胡炎告诉他,专家说了,不看《新闻联播》的人容易得抑郁症,他经常就看起来了。
当时听胡炎说这话时,他确实有点害怕了。他拍拍正在撅着屁股干活的胡炎不停地追问:“啥是抑郁症?”胡炎被问得不耐烦了,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端详着尚大硕的大脑袋,心想,这货是给我装傻充愣哩吧,脑袋里是浆糊?其实,尚大硕向来如此,让你搞不懂他是真不知还是故意以此耍贫。他转眼一想,煞有介事地说:“好吧,看来普及医学知识的重担落在了我的身上啦。嗯,这么跟你说吧,简单来讲,就是睡不着觉。还不是一般的睡不着觉,而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直到你痛苦得想自杀。崔永元知道吧,他就是。”
尚大硕疑惑在问:“可崔永元没自杀呀,他不活得挺好的吗?前几天还给什么叫什么‘方型船’的掐架吗?跟一个船较什么劲儿他。”
胡炎一下子被尚大硕逗乐了。他哈哈地笑笑说:“信球!他不是叫什么‘船’的,叫方舟子!崔永元怼他是因为姓方的是一个大骗子,崔永元是在为民除害!幸亏崔永元他治好了!要是谁为咱老百姓除害啊。还有好多没治好的呢!”停了停胡炎接过尚大硕递上的烟,说:“嗯,你说得对,方舟子他就是一个东西,不对,他不是东西。”
“他到底是人啊还东西啊!”尚大硕着急了。
胡炎说:“方舟子他不是人,但他更不是东西。”
尚大学挠挠头说:“你叫我弄迷糊了,哪他到底是啥嘛!”
胡炎更乐了,想了想说:“他是个屌!不对,最多也就是屌毛上的灰!”
两人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好像他们刚才把那个方船给狠狠地行揍了一顿,英雄般凯旋而归似的。
孟婷在厨房做饭。抽油烟机呼呼声和炒菜时炝锅刀与炒锅摩擦声交织在一起,声音很大。孟婷的手机放在厨房外的餐桌上,手机响了,她在里面根本就听不到。尚大硕想站起去接电话,停了。他继续坐着看自己看不太懂的新闻,电视里面的国际新闻正播放着中东叙利亚反对派与政府军打仗的画面。这时,电话又响了。尚大硕走过去看看,手机上来电显示上提示着“帅哥”正伴着河南梆子玲声起劲儿地叫着。尚大硕不敢接了,他知道老婆的脾气。他灰溜溜地回到沙发上,大声向孟婷喊道:“电话!”
孟婷慌忙走出来,接通了电话。尚大硕隐约听到对方是个小伙子的声音,标准的普通话说到:“……咱家孩子尚小学最近学习情况怎么样?……”
尚大硕脑袋嗡地一下,“咱家孩子”?孟婷到底是给自己戴了几顶帽子?尚大学一下子很生气,他的脾气上来了,今天非问问到底是哪个帅哥!孟婷回的什么话,尚大硕一句也没听。孟婷电话接完,尚大硕黑着脸走上前去,瞪着眼问:“哪个帅哥打的电话?”
孟婷一看尚大学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她“噗啼”一声笑了,说:“补习班的帅哥,叫尚小学上补习班的。”为了消除他的误解,她接着解释道:“那次接小学放学,这个小伙子发广告彩页,补习班的。很会说话,扫扫他们的二维码送小礼品,恁儿子非要小礼品,就留下了电话号码。……他说他叫张帅,并对我说,‘你存下我的手机号码,叫我帅哥就行了。”
“就行了?”尚大硕问。
“啊!就行了。哎呀不给你说了,饭都糊锅了,不信你自己打过去问问。”孟婷转身向厨房跑去。
尚大硕还真就拿起手机回拨了过去。手机通了,电话那头帅哥传来了激动的声音说:“姐呀,你想好了?是给咱家孩子报2500元的还是报2000元的班?2500元优惠后是2300元,2000元的优惠后是1850元……”
尚大硕苦笑地回道:“我是恁姐夫哥!”气乎乎地挂断了电话,对着没了声音的手机说:“咋会遇上个这样的小舅子?”
(不急,慢慢更新。敢写的勇气要比写好的勇气更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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