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驻足,再驻足!
站在滁州古道的银杏树下,我无法挪眼,无法挪脚,甚至无法思想。
从停车场走出来,一抬眼就见到一抹金黄在前方闪耀,是银杏!于是,紧走几步,想凑近些,越过停车场的绿色屏障,竟发现那令人震撼的古道了。左也是金黄色,右也是金黄色,一群银杏树列成两队欢迎我们。当然,用“欢迎”那是抬举自己,因为她们不为任何人低头,她们在风中身着盛装凝望远方,抬头挺胸,无比自信,无比淡然。外形如松般高耸,但比松更蓬松更丰满;树叶如扇,是某个朝代里最精致的造型,一层层地向上延伸,却不拥挤;即使是这初冬季节,她们已经有一些叶子飘零在地,但是你也很难从这一层层的树叶外套里窥见树干的隐私。当然,我并不仅仅是被这吸引到的。我的眼球,我的心被那独特的颜色所占有。那颜色啊,那无法形容的颜色啊,我该用什么来形容你呢?用“金色”恐怕有些亵渎,总带有些人间的世俗和腥臭;用“橙黄”好像又有些不太贴切;用“橘黄”?用“姜黄”“深黄”“鹅黄”“明黄”……似乎也都不妥当,原来我是如此的词穷!哦,她是太阳的颜色!是她偷了太阳的颜色?不!每一棵树都在用挺拔的灵魂告诉我,她们不屑的。是太阳赠与了她颜色吧?你想,几十亿年的相伴,这是多么深厚的情感!她应该是太阳最恩宠的物种。看,初冬的暖阳就颇不公平,只施舍般地给了游人一点点的光和热,一点点温暖;却毫不吝啬地给了她圣洁的光辉,又给了她活泼的体态,她肃穆而又招摇。
地上有不少落叶,几乎盖住了两边的人行道,一片盖在另外一片上,我的梗投在你的叶片的胸怀里,你的叶又被我的梗无声托起,相互依靠,又独自优雅。即使是落叶,她也不枯不干,润润的,甚至带有一种成熟的光泽。踩上去,并没有秋天落叶不堪重负的脆响,倒是感觉一片柔软。这就给了大地最美的装饰。那坑坑洼洼不见了,那干枯的土色不见了,那砖块的人工痕迹不见了……只有金黄,只有舒张,只有安静,只有优雅。几个游人,站在这一片金黄之上,用惊喜的声音说:来,快给我拍一张。手机或相机的镜头就在阳光下闪了起来,“嚓”“嚓”的声音响起,不多,不重,恰恰好。
仰望,蓝天给了银杏纯粹的背景,她就在这幅背景里美成了一幅画;低头,银杏给了大地金色的外衣,大地上就不再有其他杂色。有风从身边轻拂,不寒不凉,像一声惊叹,惊动了银杏,她也不慌,轻轻地轻轻地招手,悄悄地悄悄地作别;偶尔发出一点轻轻的哨声,那是她们用最整齐的方式在告别:告别风,告别树,告别你我,她们预备着奔向大地坚实的胸膛。风儿知道,几天之后他们就会集体落幕;太阳熟悉,这是她们最后的盛装。她们要以花儿般美好的状态离开。
忽地想起席慕蓉的诗: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 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这一地的叶,是你的失望吗?这一地的美是为谁凋零呢?这个季节,朋友圈里几乎天天能看到你的影子,可是,我没有震撼,没有叹息,甚至没有惊异。可是,这一刻,我看到你了,看到你走向暮年却不干枯,看到你走向终点却不胆怯,看到你用最美的姿态留下终远的记忆却不遗憾,我的眼却酸了,涩了。不,你不是那等待的花,你不是为谁凋零的叶,你是你自己,你用心在繁茂的季节里留下碧绿,你用心在疏落的季节里定格金黄,你用心在凉薄的季节里挺立棕褐:你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里散发着光芒。
想起在香港临时为我们开车的60多岁的老师傅,一脸坚毅,一脸冷静,却不时露出孩童般的微笑;想起与老师傅同龄却熟练使用微信,低调而又忙碌的叔父,退休却又返聘,在诗书画中徜徉又不乏老骥伏枥的干劲;还想起我亲爱的老爸,只要有人坐上他的小“面包”,他会敏捷如年轻人,一样有速度与激情;还有那今年102岁的笹本恒子,71岁重新开始工作,90多岁还在恋爱,一直到现在都是时尚届的骄子……
夕阳般沉稳却又绚烂的美,即使老去也会保持优雅的生命状态,即使优雅也不失生命活力的精神,这会不会是银杏打动我的最根本原因?
古道上,一树又一树的金黄,一棵又一棵的挺拔,一支又一支的轻舞,冬日也是如此旖旎,如此优雅。
驻足,驻足,还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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