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 天塌了
2018年6月13日星期三，还有两天端午节放假，正准备去天津看看，写好了周五的假条。姐姐打电话过来，半天没有出声。
老爸咳嗽一个多月了，后期伴有腰疼症状，刚开始没在意，后来打点滴打了十多天没有好转，去四平中心医院拍胸片，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建议去省级医院检查。周二去吉大三院扫描全身骨CT，要第二天出结果，医生说怀疑是肿瘤，我还微信安慰姐姐说没事儿如果是良性的切了就行了，先别往坏处想。老爸才五十多，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周三上午就出来结果了，妈妈没让姐姐告诉我，下午姐姐实在憋不住了，给我打了电话，说结果是肿瘤扩散，除了四肢全身都有，她在那头已经泣不成声。我说我明天就回家，你先别慌，我问问朋友同事该怎么办。回办公室的路上我就忍不住了眼泪，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碰见盛楠问我怎么了，我出去跟她说明了情况，她建议我先在北京挂个号然后回家看看情况怎样，万一医生有误诊的呢。我立刻问了读书会里当医生的小英，北京哪个医院好，她推荐了我京医通公众号，远哥帮我挂了北京肿瘤医院的号（必须是患者本人的信息，用自己的身份证信息挂的无效） ，回办公室后换了假条，跟楠姐说明了情况，交接了工作，回家。
我强迫自己要冷静别买当晚的票，太匆忙容易遗漏，安排不好事情。远哥要陪我回去，我劝说去北京医院咨询需要他。晚上给赟姐打了电话，她是最能条理清晰得给我建议、不夸张无偏差得描述过程、让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的人，听完她的建议我思路清晰了很多。收拾行李，订了14号上午的票。
不知道明天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6月14日 何去何从
上午在回家的火车上，我带了一本《昨日的世界》，希望从一直下坠又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中得到一丝解脱。在火车上的一上午我考虑了各种可能性：病情怎么样？需要一直有人陪护吗？妈妈上火了身体怎么办？该怎么安慰？我需要辞职在家吗？医药费是多少？手里的钱够不够用？
下午到了四平直接去医院，老爸刚打完做检查的针，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眼里都是绝望。谁问话就简单的应答两句。医生说检查来看病灶是肺部，也就是肺癌扩散到腰部骨头，给打了骨饱和剂。来的时候还能走呢，打完了就起不来床了。舅舅在医院陪着，找的熟人医生给建议。舅舅不让我们过多治疗，一个骨CT花去一千五，各种检查、住院和医药费近万元，不能只考虑病人，还有以后的生活呢。这两三个月的时间让家人好好陪陪，能吃啥就吃点，能出去走走就出去散散心。舅舅还让我把远哥叫过来，端午节一起照个全家福，我拒绝这种安排，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和姐姐对医生说的这些也一点都不相信，更不愿意相信，看着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得这么严重？！可信吗？！误诊了谁负责？！
晚上妈妈在医院陪着，一晚上没睡好，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怎么休息了，晚上只睡了一个小时。
妈妈和姐姐都各自哭了好几次，我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6月15日 希望
上午老叔老婶和老姑来探病，说了一些家长里短和安慰的话，他躺在床上也没怎么搭话，因为起不来床，一动弹腰就撕心裂肺得疼。送老姑她们出去时他自己转头就流眼泪了，只有老姑看见了。
中午应中医院肿瘤科主任的建议，我和姐姐去肿瘤医院找庞主任拿片子问情况，庞主任说一定要做病理手术，才能真正确诊，不确诊不能随便用药。远哥打电话过来说北京肿瘤医院的大夫也是这么说，我又问了群哥的肿瘤科大夫同学，也是一样的建议，这一下就给了我姐俩一棵救命稻草，决定节后19号做病理检查，再进一步用药。
回来时我跟他说我问了群哥（他记得我的高中同学群哥爸爸是副院长），说需要做病理检查，才能知道到底是什么病，远哥在北京的医院挂号拿片子问，医生也是这么说的。你别以为是天大的重病，不同医生说法不一样，还可能有误诊的呢，我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懂，给她吓得好顿哭。咱们都别慌，听大夫的先做检查然后决定怎么治。
我跟他说这些的时候感觉他多少信了些，因为我自己都相信了，很笃定。昨天安慰他说别多想的时候他还说，就这病了，当做腰间盘突出治吧。等我出去的时候他问我姐，说这个病理检查用做吗？
下午三四点我回家睡了一会儿，傍晚时候我妈回家换我去，回到家跟我说“你爸能起来溜达溜达了，我走的时候让他给我一个笑脸，我也给了他一个笑脸，我们互相都笑了。” 听得我无比心酸。
我不知道究竟是药物的原因还是心态的原因，让我爸有了好转的迹象，现在只能尽量尝试。我到病房时看到爸正在关窗户，而不是像昨天一样只能躺在床上，非常惊喜。
晚上睡觉时走廊那边有一个病房里经常传来要命的咳嗽声和上不来气的叫喊声，仿佛是以后我们将要面临的场景一般，揪心得难以入睡。
6月16日 大起大落
早上姐姐送完孩子上补课班过来，我们一起去找主治医师金大夫，问应不应该做病理检查，老舅坚持说不能做，因为那是有创的，我爸身体太弱，折腾不起。大夫说病理检查你们一开始就说不做，所以才没给安排的，检查是为了下一步放化疗、靶向药做准备的，你们也可以不做检查，施行双盲治疗，就是有几种靶向药，如果癌细胞有突变基因，可能就有用，用上药了以后有症状缓解就有用。我爸已经不能过多走动了，我放弃了去北京就医的想法。一是排队等不起，二是昂贵的医药费花不起，三是爸的身体折腾不起。
我回来立刻查了一下靶向药是什么，该怎么买，攻略说印度产的很便宜，我在朋友圈询问有没有去印度的朋友，心想如果没有我就自己去买，查了一下办理印度签证、买药的流程，收藏攻略和朋友们给的建议，发现类似的恶性肿瘤案例并不少，我不能自怨自艾，妈妈和姐姐需要我，家庭经济情况也不允许，我需要冷静思考，为后面做准备。
下午医生又给开了止疼药，前几天的药是二十四小时吃一颗，现在药效只能维持十六、七个小时，又开了另一种，让家属拿着，不到坚持不住了不给吃。这种用药方法让我心底的窟窿越来越大。
三姑和四姑今天也过来探望我爸，给扔了一些钱，晚些时候姐夫的朋友过来看，我们一起送他们出去，我跟我妈准备回家一趟洗漱一番做点饭菜带过来（我爸吃惯了我妈做的饭，不喜欢吃饭店的），还没到家，四姑就打电话过来说我爸哭了，问了原因，说是他心疼我三姑，本来就很苦，给什么钱啊。三姑父十一年前脑出血手术，压迫了语言区域和行动区域，从此卧床，说话也只有我三姑能听懂。
我和我妈赶紧返回去，途中我妈又哭，说这时候就算是他知道什么了也不能说，也不能所有事情都瞒着让他起疑心，就跟他说四姑告诉我们了他心疼三姑不好受，我们回来看看。
其实谁能不知道，他只是找个理由崩溃而已。我姐又哭着打电话跟我说“要不就找个时间咱们一家四口坐下来好好聊聊！敞开了说！别这样你瞒我我瞒你的了！又都在背后哭！”我安慰她说没事儿咱妈过来了看他挺好的了，哭完发泄出来了就好了。所有亲友都说能瞒一时是一时，即使他知道了也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我心想，姐姐你可要坚强啊，等我回北京工作了，以后这种崩溃、坚持不住的时候不会少。
此刻开始我们决定再也不留他一个人在医院。一刻不离。
6月17日 要坚强
早上六点半，我说出去买早餐，他说想吃油炸糕和豆腐脑，我多买了一点，结果他都吃了，看着他能吃能喝我特别高兴，就经常趁机拍小视频，嘴里说是给我妈看看让她别惦记 （我妈上午还要去上班），其实是想多留些影像。
下午空闲时翻看微信，世界杯、端午节、父亲节…… 我们的病房在十楼临近街道的位置，楼下是一个较大的交通岗，每天车水马龙，我看着朋友圈的消息、窗外的车流和霓虹，觉得全世界都跟我没有关系，有关系的只有身后的老爸。我尽可能得在走之前把一切决定安排好，照顾的任务就交给她们俩了，我要回去赚钱。
傍晚我跟他聊天，聊到四姑夫的牙，又跟他聊我同事种牙的事，他说原计划八月份要去远哥家，正好这一个月有空把掉的一颗牙镶上；还说趁着有空旅旅游，我问上哪儿旅游啊，他说就跟团走，大连什么的有山有水的地方，四平都有报团的。说我妈不一定能同意。
过一会儿他出去抽烟，我说要给家里新买一个电视，挂在卧室里，躺着养病的时候没事儿看看，他说不用，就用我那iPad打麻将看二人转就行。回来时又跟我说他们小学同学的群，都在里面发红包他也不抢，还张罗八月聚会，说到时候聚完会，人都认全了再说话要不然都对不上。
昨晚我翻了几页医院的护理书，说长期卧床的病人胃肠蠕动慢，容易便秘，要经常顺时针揉肚子，腿脚也容易肿，要时不时的按摩一下。聊天的时候我给他捏腿，揉腰，他也没拒绝，说明这还是能让他很舒服的。
吃完晚饭我去刷碗，觉得他怎么这么乖了呢，一会儿玩pad一会儿去旅游的，这在以前的他看来都是浪费时间和金钱的事，是不是他自己知道什么了要瞒着，这么说就为了让我放心回去工作？ 回来看他在看手机二人转，看起来状态还行，应该是止疼药起作用了，这两天吃饭了也有了点精神。但愿都是往稍好的方向发展，减少他的痛苦。祈求菩萨活佛主耶稣上帝各路神仙保佑。
八点二十五，睡觉前他去上厕所，说了句下午上厕所你妈还嫌我时间长了找我去了，那上厕所的时间谁能控制啊。我心里怀疑他是真去厕所了吗？还是去宣泄情绪？人啊还是少说点谎，互相瞒骗的感觉真不好受。
八点半，五分钟就回来了，时间还不算长，看来状态确实不错。
九点二十，他在睡梦中突然长哭了一声，我选择不干预他，能在睡梦中哭出来说不定也是一种发泄。
十一点半，难以入睡。
6月18日 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昨晚迷迷糊糊看到他起来，我也没问怎么回事，早上六点多我起来打热水，他说那个黄色的止疼药找不到了（双氯芬酸钠肠溶缓释胶囊），昨晚三点多就应该吃，想出去上厕所走一半坚持不住回来了。半夜吃了一个发现不好使，心想昨天还好好的呢，都好了，这药又不好使了可就完了。早上又翻抽屉发现是吃错了。
我帮忙翻了一遍，找到了给了他一颗，吃完大概一个小时他又能下地走动了，吃过止咳宝之后也抑制了他的咳嗽，这就是麻痹的作用。看起来整个人都不错，不咳嗽了，腰也没那么疼了，可是在里面，坏东西并没有得到控制，如果没有及时麻痹，疼痛就一次比一次加重。我时不时得会在背后看着他，希望能看到身体里面的情况，也会想象坏细胞在里面如何肆虐，我们却拿它毫无办法。
每个过来探望的亲友都会说“等你好了怎样怎样”，老爸那么聪明，他能没有察觉吗？到今天为止我已经没有眼泪了，妈妈和姐姐也一样接受了现实，包括老爸自己，全家人都表现出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样子，好像家里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明天找主治医师询问如何用药，决定是否做病理检查，办理出院、回家。20号启程回京，继续正常工作。回头看这五天，感觉非常漫长，又一刻也不能停歇。
既然已经遇到了这种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每到一个阶段做每一个艰难的决定：是否做有创检查、用哪种药物、是否做放化疗、什么时候捅破那层窗户纸、什么时候开始用毒品止痛、什么时候放弃……每一步都不知道影响是好是坏，每一步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唯一确定的是我会需要很多钱，放疗每次两万，靶向药每个月一万多；消炎抗癌的点滴和止咳止痛药每月五千多，还有后面我不知道的费用……
我曾经想过在水滴筹上发起一个求助项目，可进去看了看，有很多更年轻更需要救助的人，而且老爸的情况只是延长而不是挽救，对别人来说也许属于浪费……所以我把这个过程写下来，如果你看到了、当作读了一个有价值的故事，让你更加珍惜亲人和朋友，更加珍惜人生有限的生命，希望你能适当赞助我一些，感谢你的帮助。
如果你是我的同事，请你忘掉这是我的故事。人各有命，我很好。我会正常工作毫无影响。感谢以上所有帮助过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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