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94

文/马尼玛

8294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惊呆了。

我正坐在一辆火车上，左手掐着一根灭了的烟头，右手握着一瓶见底儿的二锅头。

这时候我的脑子里闪过三个经典哲学问题。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

我当然还是我，没有变身超人，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内裤并没有穿在外面。

一件蓝色体恤衫，一条大裤衩子，趿拉着一双拖鞋。

一摸头，油的。一摸下巴，扎手。又一摸兜里，没钱。

噢！不是做梦。

可是我是为什么在这列火车上呢？

我使劲一想，脑袋瞬间炸了。

“轰隆轰隆”车轱辘好像不是轧在铁轨上，而是压着我的脑子呼啸而过，“呜呜”的在我耳膜上拉着汽笛。

熟悉的宿醉！

好吧，暂时不去管他我是为什么坐在这辆车上，只要在下一个站点下车，再买一张回程的车票回去就是了。

我环顾四周。上百个人挤在这节破旧的车厢里，一股泡面味扑面而来。

这股泡面味道你不能细品，你若是细品，那真是绝了。

只见前面一个大叔脱掉了鞋子，味道马上就变成了老坛酸菜面;又见这边一位大妈撕开了一袋德州扒鸡，立马变小鸡炖蘑菇;这边小姑娘咬破一颗番茄，汁水四溅，又变番茄牛肉面;这边大叔嚼一口大葱蘸酱，又似乎能品出一丝葱烧排骨的意思……总之在这里，你可以只花一份钱就能品尝到各种口味的方便面。若有人崇尚日本火车便当，大可让他来这里坐一坐，保准让他一辈子难忘。

再看看这节车厢吧。破旧的座椅上，盖着一条脏兮兮的蓝色座套，似乎是想掩盖什么，但上面的破洞却让人看起来欲盖弥彰。有的座儿上坐着三个人，有的座儿上坐着四个人，还有的座儿上横着一个人，脚搭在旁边座位上，横跨着整个过道，像一座雄伟的跨海大桥。只见桥这头儿的人儿呼呼大睡，桥那头儿的受害者面无表情，瞧着那只脚上袜子的破洞发呆，一根脚趾头从破洞里露了出来，煞是顽皮。

摇摇欲坠的行李架上塞满了各种箱子和包袱，不时有人踩着座位爬上去拿取水果啦，零食啦，织了一半的毛衣啦这种物品，每一次行李架被翻动，都会勾动半车厢人的神经，不管你的行李离那里有多远，都要扯着脖子瞧一瞧，看看被拿下来的东西里是不是有自己的。

车厢里的味道是难以分清的，但是区分人物却容易的多了。

穿着衬衣，只背着小皮包的，一般是出差的上班族，他们往往不停的接打着电话，嘴里不是“喂，您好，请问您是李总吗？”就是“喂！我是刘总，你是小王吧？”，表情也是变化多端，像个演员。

至于带着大包行李，穿着沾着尘土的旧皮鞋，挤在过道上的，一般都是返乡的农民工，他们一般都是在不停的张望，寻找着下一站有可能下车的乘客，并且锁定目标，只要一有离开座位的人，他们就马上冲刺过去，一屁股占定，就算是离席的人只是去个洗手间，那也能舒服个几分钟歇歇脚，人一回来，就立马起身寻找下一个落脚点。他们这么做有时候会引起人们的强烈反感，为了抢座，他们踩过无数只落在过道上的脚，跨过甚至摧毁横跨在过道间的“跨海大桥”，他们晃动的背包拍过无数人的脑袋，他们的糙手摸过无数人的肩膀，他们如蝗虫过境般气势汹汹，又如冬日的麻雀般楚楚可怜。

站票的确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和硬座价格一致，待遇却天差地别。这些农民工们，他们能站着建起大半个中国，他们也能站着跨过大半个中国。科技的发展，有了网上购票这项功能，但对于每天面朝工地背朝天的农民工来说，毫无卵用，他们不懂得如何上网买票。所以，在坐票被大学生和上班族一扫而空的时候，他们依然只能选择站票。

一脸青涩却故作老成的学生是最好辨认的，他们往往都是戴着耳机，看着手机，不时的看看窗外，即使窗外是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的黑夜。

正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这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一个略带懵懂的少年的脸。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却不知道他是谁。

“你是谁？”我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少年没有开口，只是平静的看着我。

这样突然问一个人，确实有些不太礼貌。

“你去哪？”为了打破尴尬，我问了一个每次在火车上都会被问到的问题。

少年还是很平静的看着我。

“远方。”他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我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那你从哪里来？”我笑着，“你不用回答，你一定是从‘家乡’来的对不对？”

少年也露出了微笑，默不作声，再次用手指指了指窗外。

我再次望过去，却依然什么也看不到。漆黑的夜像一整块黑色的布，车窗在黑布的笼罩下变成了一面镜子，透过这面镜子，我看到了我的脸。我看着镜中的我，镜中的我也在看着这边的我，仿佛是存在着一个平行世界，有一辆一模一样的火车，上面坐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我。

“你要去做什么？”

“上大学。”

“哪所大学？”

“那所大学。”

“那所是哪所？”

“就是那所。”

“喂，你为什么说话这么冲？”

“因为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

“你精神萎靡不振，毫无生气。看你穿着，就知道你平日懒懒散散;看你一身酒气，就知道你恶习缠身;看你手里握着根烟头不舍的扔，就知道你这人稀里糊涂。你眼旁没有皱纹，但是法令纹却很深，说明你平时经常假笑，曲意逢迎。你是我最看不起的类型，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一丝希望，像个活死人。”

“你说我其他的，我都无话可说，但是你说我像个活死人没有希望，我可不同意。你知道，在几年以前，我也是像你一样朝气蓬勃的！”

“即使我将来会变成你，我也依然讨厌你！”

“那你就是讨厌你自己了？”

“那你不讨厌现在的自己吗？”

“我虽然也讨厌现在的自己，但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海边的一颗石头，我无法选择我所在的海岸是清澈见底还是污水纵横。你无法选择，只能接受世界的洗礼。”

“你选择做一颗石头，那你只能任凭摆布，为什么不选择做一条自由的鱼呢？”

“可是，究竟是你选择了世界，还是世界选择了你？”

“你无权选择世界，而世界也没有选你！你只能选择你自己！”

“不要老是说我的事情，说说你吧，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才能不变成现在的我呢？”

“我没有办法不变成现在的你，因为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

“是的，我就是你！仔细看看我的模样！我就是2010年的你，坐在8294上，去济南。”

“你开什么玩笑？”

“你看看周围，不觉得很奇怪吗？现在是2月份，我们都是穿着棉衣，而你却体恤加短裤拖鞋。你看看我手中的这部手机，是不是就是你当年那部N78？”

“这……怎么可能？”

“2010年的你，听哈狗帮，热衷于政治。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坐这趟车吗？”

“为了一个女孩？”

“是的，这就是你当时的选择。”

“如果你真的是我，那我会对你说，不要去！”

“不会的，我还是会去。”

“好吧，如果你执意要去，那你一定要记住，2012年的时候不要轻易离开之后的韩都衣舍公司！”

“不可能。”

“那你在2013年打算回到烟台生存的时候，一定不要选择开店！”

“也不可能。”

“那在某个人离开烟台和你分手的时候，你一定不能太犟，一定要去济南把她找回来！之前的事情都无所谓，这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还是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你说的这些事情都是我还没有经历过的，后悔是以后你的事情，我只会在当时做出我的选择。”

“那你一定会后悔的！”

“只有经历过一些事情，你才会明白该怎么去选择，上过大学才会知道怎么去上大学，爱过一个人才知道怎么去爱人。我如果不在当时做出那些错误的选择，你又怎么能在之后明白这些事情呢？”

“那我告诉你下一期的双色球开奖号码吧！”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这只是你和我同时做的一场梦，梦醒之后，我们谁都不会记得这次对话。”

“原来真是一场梦，可是为什么这么真实？”

“如果你不信，我可以打你一下，试试看。”

“你打吧！”

只见少年站起身来，挥起右手，“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我的脸上，我的脸瞬间麻了，眼前一抹黑。

我睁开眼，发现我躺在自己家的床上。

原来真的是一场醉梦。我苦笑了一声，居然会做这样一个奇怪的梦！

头依然“嗡嗡”作响，酒还是没有醒，眼前的景象不停的摇晃着，摇晃着，好像真的是坐在当年那辆老8294上，晃着晃着就到了济南。

“你无权选择世界！世界也没有选择你！你只能选择你自己！”突然间黑暗中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被吓了一跳，一摸自己的脸，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