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知道的话,还以为这是时装周。学生坐在两旁,盛装出席,院长从前厅走廊开始,踏着聚光灯,踩着红毯走上来。学校乐团现场配乐,摄像机的红点从不停歇,这是只属于毕业生的庆典。
“半夜两点的中心商务区灯火通明,没人再为你熄灯。”
“社团招新求着你来参加面试,如今轮到你求人。”
这个老爷子煽情是一把好手,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我,没有人为我买单这个事实。上一个学业阶段的老师都会说下一个学业阶段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引起学生的向往,好让学生能在现阶段承受住压力。可当我们真正面对自由的时候,反而不是纯粹的开心。每个人接下来都面对不同的挑战,或是升学,或是工作,相同的是,没人再把我们当孩子。
与我的隐隐焦虑不同,B总是抱着乐观向上的心态,时不时指着对面穿着吉祥物衣服的工作人员,手机里刚刚拍的院长表情包,还有电子屏上滚动的表白留言,一个劲儿地劝我看。庆幸有这个人一直感染我,否则我早就陷入悲伤地狱了。
思考和说笑都是要消耗能量的,我已经有点饿了。一排排卡路里集合体就在正厅大门的后面,想想就令人心潮澎湃,但你总不会希望嘴上粘着奶油去跟大佬聊天,所以还是矜持一点。
一句“祝各位前程似锦。”话音刚落,院长身后的正厅大门缓缓打开。如我所料,高高的穹顶和柔软的地毯,整齐摆放的餐盘和甜点塔就在侧边桌上,手持酒杯的西装精英们正聊的热火朝天,看到门开后,向我们招手。学生有序地进入正厅,向着敬仰已久的大佬们走去,很快场内就围成了一个个小圆圈,当然,也有些沉浸在快乐的人已经开始随音乐起舞,目前整个气氛都是和谐而美好的。
我一直都很欣赏一家公司,其企业文化和领导者的个人魅力十分吸引人,而我也不是唯一一个这样想的。人数最多的圈子中,被簇拥的正是它的创始人,于是我鼓起勇气加入进去。与杂志上相同,或者杂志也没有写尽这个人的优点,从用词遣句到行为举止,就是我想要追随的人。公司的涉外业务很广,而我的专业对口,因此能够很好地融入话题,只要继续给对方留下好的印象,在后面的环节一定是有好处的,我小心翼翼。
就在此时,小演讲开始了,那天在彩排时见到的背影,其主人正站在台边。
学生代表,教师代表,站在自己的角度给予祝愿。学校尽地主之谊,让作为外校生的W代表交流生群体第一个上台,其后是理工科的代表老师,我并不是很熟悉,最后一个本校学生代表,毋庸置疑是那个家伙。讲话时间很短,只是一些美好祝愿,掌声结束后又恢复原状。
“又是这个人,会演讲的就只有一个吗?”这种话从侧后方传到我耳内,虽然不是说我,但仍然非常刺耳。
“人家厉害啊。”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应答。“除了性格有些难搞,人品和能力确实没的说。”
“你不知道吧?据说A曾经贿赂过那个谁,还操纵了记者团的选举。”
“哇真的?!”
“拿海外直升名额换的,那个人已经出国了。”
“这种亏本买卖都做?不像是A啊。这种聪明人也会干下流事吗?”
“你们说什么呢?我也想知道。”第三个人,第四个人,越来越多的声音一层盖过一层,渐渐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变成公然指控。
很多人不敢相信,一个劲儿地重复“真的吗?”。我知道那一定是假的,没有证据,但确信。
不知从何时起,我好像听不见面前创始人的话,我的脚好像不听使唤,我的身子自己转了过去。
“有这功夫污蔑别人的话,不如去门口拿块小蛋糕,好歹提供点能量,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A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怎么会做那种事。连养个鹦鹉都要叫正义这种名字,关键时刻能站出来救人性命,人家为学院争光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承认别人优秀就这么困难,别人努力那么久你几句话就掀翻吗?可笑。”我试图停下,但失败了。
冒着蓝火的加特林无差别攻击着这群嚼舌根的人,对方显然被我突然的发言吓到,一言不发,倒是周围三言两语地说着什么,大意是觉得我多管闲事。很快我就成了大家的焦点,B在远处也发现异常,推开拥挤的人群过来看发生了什么。
四下灼热的视线似乎要把我点燃,我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红,如果有测量尴尬的仪器的话,大概在这几秒中我的数值就爆表了吧。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创始人好不容易攒的好感也可能因为我的鲁莽而付诸东流,我大概搞砸了。但连我都不清楚驱动着自己的是什么,能让我做出这种社会性死亡的行为。
温度由高传向低。
我的手腕忽然升温,这温度的来源牵着我穿过人群,越过大门,穿过前厅走廊,我的眼前是对方随风起伏的发丝和灯光下炫目的彩色玻璃。红地毯上奔跑的我们,这幅场景像极了那天学院走廊的初相遇,耀眼的白日变成满星的夜晚,青涩稚嫩的学生变成将入社会的大人,就想甜甜圈与鼠尾草一样,原本毫无关联的我们,此刻,在“最后的夜晚”,又一次紧紧相连。不一样的是,这次我们互换了角色。
到底谁才是被告人,谁才是辩护人,一时间分不清。
停下来的一瞬间,我喘不过气来,只好撑着膝盖大口呼吸。面前的人低着头,撑在露台边上平复,月光铺在脸上,我看到额头上的汗珠在闪闪发亮。这天的露台对话让我明白一件事:到头来,我们一直在相互辩护。
正厅的活动并没有因二人的消失而停止,倒不如说,这只是个小插曲,没有人会在意。所谓的闲言碎语就像泡沫,很快就因为证据不足而破灭,在不知情人的眼中,这只是局部发生的口角,人群聚集到一定数量就会发生,没什么值得惊讶。F从正厅的侧边小道走出来,试图探测A的去向,但如今的F已经不打算拿A做文章,毕竟自己已经要离开了。
在F的身后,为自己指示摄像机位置的那个小社员,叫了F的名字,并附带了尊称。可能是刚入社的缘故,以为D管图,F管文,并不知道F实际无权。面对着前辈毕恭毕敬,希望得到第一次出稿的机会,眼前这幅模样,F感到似曾相识。
“社长,那两个人跑到露台了,那台摄像可以拍到,下刊是不是可以写这件事呢?”
F看着新人,停顿了一下,“你准备怎么写呢?”
来劲了,仿佛给这个新人的话匣子开了口。所提供的标题也好,内容也好,都与自己当时写学生会长猥亵那篇文章异曲同工。F能够理解新人想要机会的心情,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F好像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为了出稿而忽视真相,替换掉慈善之夜的稿件,陷害学生会长。如果F此刻默许,历史就会重演。此时F的心境是否有变化,不得而知。或许是出于对会长的愧疚,或许是自己的新闻观发生改变,又或许是觉得这个后辈的想法老土。
“去拿块小蛋糕吃吧。”F只是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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