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看《人民的名义》被安利了一本书《万历十五年》，本书讲了中国传统政治中文官集团和皇权之间的关系，以及传统的道德治国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看完之后一直想写点什么，怎奈感慨良多，试了几次，都不知从何处下笔。最终想想，还是写出一篇随笔，算是为读这本书加一个注脚。
西汉后元三年（公元前141年）正月，景帝逝世。甲子，太子刘彻即皇帝位，是为日后的汉武帝。汉武帝即位初年朝政被窦太后把持，真正掌握朝政是建元六年（前135年）五月，窦太后去世以后。西汉初年，政府由三种势力把持：皇族，外戚，军功集团。西汉政治长期受这三种势力左右，汉武帝是一个权力欲望极重的君主，在他的心里这三种势力都靠不住，对皇权都是极大的威胁。先说近的，刘氏封王发动“”七国之乱”闹闹哄哄一年多，现在的文武大臣还心有余悸。外戚势力更是靠不住，远的吕后专政差点让刘氏江山换了颜色，近的窦太后也逼得他十几年不能执掌大权。最后的军功集团虽然表面温和但是也是惹不起的主，吕后刚死，军功集团就铲除了吕后的势力，吓得刘彻的爷爷汉文帝都不敢回长安即位，即位之后也得看军功集团的脸色，下朝之后都得站起来目送周勃出去，虽说是尊重有功之臣，但是谁又能说没有害怕的成分呢。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三种势力也不是泾渭分明，彼此之间盘根错节，很难拉一个打一个。此时的汉武帝想到一个办法：培植一个新的势力！
汉武帝选择的这个新势力就是儒家。他掌权后的第一件事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在成为新势力方面有几个优势，首先，新势力需要忠于君主，像墨家那种崇尚平等的组织显然无法接受。儒家崇尚忠君和仁爱，从思想层面维护君权，董仲舒的一篇“天人感应”，更是结结实实的把皇帝变成了天子，同时儒生叔孙通制定的礼仪也确确实实的让刘邦过了一把皇帝瘾。其次，这个势力必须和旧势力联系不紧密。汉承秦法，法家已经在事实上主导西汉政府的施政，自然不能被汉武帝接受。儒家长期以来游离于政府之外，缺乏有效的社会组织，自然成为新势力的首选。最后，儒家还有一个优势是高举道德的旗帜，但是行动力偏弱，即使他们在政府内占据主导地位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下面一个问题是如何引入这个新势力，比工作能力，这些不谙世事的儒生与三种旧势力相比差距很大；比背景，这个更不具有可比性。汉武帝创造性的提出了比道德——举孝廉。所谓孝廉的标准是：一曰德行高妙，志洁清白；二曰学通行修，经通博士；三曰明达法令，足以决疑，能案章覆问，文中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以决，才任三辅令。从标准上我们就发现这个几乎是给儒生量身定做的。但是需要指出的是汉武帝时期，儒生虽说进入政府，但是确没有掌握实质性的权力，虽然公孙弘曾经官拜丞相，但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更多的只是汉武帝向天下宣示皇权和独尊儒术的决心（汉初只有封侯才可拜相，而拜相必须有军功，公孙弘先拜相后封侯，表明汉武帝要打破军功集团对政府的垄断）。汉武帝时期的名臣主父偃，张汤，桑弘羊几乎没有一个是儒生。汉武帝只是将儒生作为了一种扰动朝局的手段。汉初相权较重，小事宰相直接处理；大事宰相给出一个方案，交由皇帝审批；政府讨论不出一个结论的，交由皇帝决策。而儒生这个扰动就在于可以让很多事情没有结论。截取一段《盐铁论》的描述，大致可以对扰动有一个感性的认识。
大夫曰：“匈奴背叛不臣，数为寇暴于边鄙，备之则劳中国之士，不备则侵盗不止。先帝哀边人之久患，苦为虏所系获也，故修障塞。饬烽燧，屯戍以备之。边用度不足，故兴盐、铁，设酒榷，置均输，蕃货长财，以佐助边费。今议者欲罢之，内空府库之藏，外乏执备之用，使备塞乘城之士饥寒于边，将何以赡之？罢之，不便也。”文学曰：“孔子曰：‘有国有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故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畜仁义以风之，广德行以怀之。是以近者亲附而远者悦服。故善克者不战，善战者不师，善师者不阵。修之于庙堂，而折冲还师。王者行仁政，无敌于天下，恶用费哉？”大夫曰：“匈奴桀黠，擅恣入塞，犯厉中国，杀伐郡、县、朔方都尉，甚悖逆不轨，宜诛讨之日久矣。陛下垂大惠，哀元元之未赡，不忍暴士大夫于原野；纵难被坚执锐，有北面复匈奴之志，又欲罢盐、铁、均输，扰边用，损武略，无忧边之心，于其义未便也。”文学曰：“古者，贵以德而贱用兵。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废道德而任兵革，兴师而伐之，屯戍而备之，暴兵露师，以支久长，转输粮食无已，使边境之士饥寒于外，百姓劳苦于内。立盐、铁，始张利官以给之，非长策也。故以罢之为便也。”
大夫是指桑弘羊，文学是指儒生，这是御前讨论的一段描述。桑弘羊提出观点，与匈奴作战需要大量军费，所以需要盐铁专卖。儒生的回答，和匈奴打什么仗，我们要感化他们。完全鸡同鸭讲，而这种道德观点可以发表在任何一个议题中。可以想象，在汉武帝时期朝堂议事有这样一种势力的存在会造成几乎所有的议题都议而不决，交由皇帝决策，在事实上增加了皇帝的话语权。
此时的文官还很难说的上是文官集团，至多是一些刚刚进入政府的门外汉，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但是文官们别着急，再过一千年，你们将成为国家的主宰。儒生们更别着急，一百年以后，王莽将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们儒生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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