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

二十多年前，老周从高中毕业，考上了一所军校，成了一名学生兵。

这种荣耀感并没有持续多久，入伍的第一个月，老周的体重从170多斤降到了140多斤。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带来的后果就是上文化课的时候打瞌睡。

上课睡觉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老周在中学的时候就已经练就了一手上课睡觉而不被老师发现的绝活儿。让老周纠结的是，自己到底是兵还是大学生。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老周自己跟自己说不清了。

老周生长在农村，家庭条件很不好。那时候，能让自己的孩子读完初中就可以算是高瞻远瞩的父母了。老周深知父母的艰难，所以自己考上大学，心里除了高兴，更多的是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有辜负了父母多年的期盼。

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老周才选择了报考军校，不仅不需要缴各种费用，每个月还发一点生活津贴。老周很矛盾，并不是对兵有什么偏见，而是一家人辛辛苦苦供他考上大学，这本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兵呢？

不管老周怎么想，他还是慢慢的在适应军校的生活。不到一年的时间，老周学会了说脏话，还打了几次架。

最大的转机是大学一年级的暑假，按照学校的安排，这个暑假要到一线部队去锻炼。他们来到中国大陆最南端的一艘登陆舰上。热带的风景和水果让他们欣喜若狂，威武霸气的钢铁战舰让他们心生敬畏。战士们体能训练的强度让老周很为自己之前的叫苦连天觉得很不好意思，而在一侧是大海一侧是椰子树、香蕉树的路上跑步，竟然不会觉得特别累，每次跑完步，虽然大汗淋漓，但也意犹未尽。

这次为期半月的锻炼有两个场景给老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两个场景让大学生和兵这两种身份在老周身上开始融合。

一次是舰艇政委讲法律课。这个政委个头不高，四十多岁，头顶微秃，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跑步时体力不输给年轻的战士，讲课生动有趣。法律课最有趣的就是讲案例。政委也讲了很多案例，其中有一个类似地铁难题的案例：王某驾车行驶，前方突然出现行人。此时刹车已经来不及，右侧是人行道，左侧是停放的车辆，王某应该怎么办？在这个紧要关头，政委说了一句让老周终生难忘的话：“马勒戈壁，来了个左满舵。”说话的同时，还配合着全力打方向盘的动作。据老周后来回忆说，这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开心的一句“马勒戈壁”。

还有一次是在晚饭后打篮球的时候。老周最喜欢的运动就是篮球，而且总以为自己打的还不错。好不容易等到晚饭结束，老周兴冲冲的换上行头来到球场。他这个学院派要给这些大头兵好好上一课。一开场，老周就蒙了，如此凶狠的打法是见所未见的。老周感觉他们进攻的时候几乎像一辆装甲车要从他身上碾压过去，防守时的神情又仿佛随时准备把对手放翻在地。心里一怯，打起来就缚手缚脚了。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让老周终生难忘的场面。对方的队伍里有一位长者，看样子应该有50多岁了。可能是体力不支导致发挥失常，在传球的时候把球传出了界。这时一个年轻小伙子满脸怒气的指着长者骂：“马勒戈壁，你会不会打球？”事后老周打听了一下，长者是这个部队的司令员，那个骂人的青年只是在某舰服役的上等兵。

这两句“马勒戈壁”让老周琢磨了很久，秀才和兵的表达方式不同，但是在深层里好像有相通的地方，他似乎想通了一些之前困扰他的东西。以后再跟别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常说自己是一介武夫。大学二级的全校篮球赛，老周的球队以全胜的成绩夺冠，遇到卫冕冠军的时候，他们像一群要吃人的土匪，直接把对手打到放弃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