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是共同体内部的软组织，赵本山拍的《刘老根》里有一个片段：公安的制度改革了，乡长的小舅子（非公安）穿着旧的公安制服跟正规公安去农村，结果正规公安说话没人听，他说话别人就听了。这种信任机制，就是文化这种东西。
你用技术的角度看就是愚昧的，或者毫无理由，但是他构成了一个共同体的信仰，就跟萨满文化下的玉一样。这东西你可以说他一点用都没有，但是离开了这个东西，萨满文化下的共同体就会瓦解。技术的东西是可见的，但是技术的东西如果需要得到保存和积累，就必须依靠文化软组织。对共同体的维护，如果共同体瓦解了，那么这些技术就会中断和失传。如果没有基督教的软组织，那么欧美的技术成就不会这么高，他很容易在某一次动乱中随着共同体的瓦解就失传了。文化类似于一种核心吸引力，维系住一个共同体，对抗外界存在的入侵和内部危机。有了这个前提，一切都可以积累。
皇权是文化，但是它的共同体维系能力极差，所以它很容易被暴乱推翻。中国人讲耕读传家，这个东西就是一种文化，他的目的是维系家族共同体。但是这种文化是很粗糙的，很低级的，他的抗风险能力极差。技术性的东西是可证的，但是文化的东西是无由的装饰。你把装饰剔除掉，丝毫不影响建筑的使用。但是没有了装饰，这个建筑就无法起到凝结社会族群的作用。所以在欧美世界里，坏人才住现代建筑，好人都住在那些带有古代装饰的建筑里。
埃及人肯定想象有（灵魂），如果古埃及人不相信灵魂了，那么他们的文化就灭绝了。文化的形式就是装饰。皇权文化里的装饰物就是皇帝的衣食住行，老百姓就认这套东西，这叫信物。康米尼斯特是纯破坏性组织，但是他也不得不向封资修的东西低头，他也要把尸体保护起来。不然你想想，无产阶级要保留一具尸体干什么。但是这个东西没有了，他的无产阶级支持者都会抛弃他。
信物是文化的表现形式，装饰是文化的直接表达形式之一。你看英国法官带个假发。假发这玩意影响判决吗？（不影响），但是他就必须戴假发。我们现在看到的博士帽，你不带这个东西，社会就不相信你。不相信意味着共同体没有统一的价值观了。比如《倚天屠龙记》里这些人之所以成为全书的主要人物，就是因为有屠龙刀和倚天剑。没有屠龙刀和倚天剑，你就看不到一个武侠社会。
所以事实上，中国是没有武侠社会的，这显然是尼伯龙根指环的远东版。金庸小说里三种文化很容易看出高低：一种是侠义，一种是宝藏，一种就是信物。信物为主的小说可读性最高，然后依次递减。宝藏这个东西，你想想，是不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因为伊朗山地里，教团都是住山里的宝藏，自然就在山洞里。信物是有魔力的，比如天皇的三件宝物，还有魔力指环。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好像叫伊萨贝拉公主（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就是讲里面有个戒指，一转动就可以把别人变成想要变的对象。日本的伊势神宫到今天都不允许普通人进去，只能是天皇进。孔老夫子一生都很痛心的就是礼崩乐坏，因为一套非常复杂和等级严明的礼乐是殷周共同体的软组织。如果这套东西可以被任意更改了，那么殷周共同体就会瓦解。
这套东西一直延续到南梁 南梁以后，孔子的时代就正式宣告灭绝， 继起的就是隋唐，隋唐这个东西是一个杂交体。他的共同体核心组织是鲜卑的，但是他的文化装饰物缺是殷周的，所以他的共同体核心其实是很容易分化的，原先坚持鲜卑习俗的那部分人会和接受殷商文化的人发生冲突，他借用了一个别人的文化，所以他的凝聚力是不强的。他之所以能延续到今天，就是因为北方有源源不断的蛮族补充进来，用他们的技术和武力维持住这个团体。所以，这个文化一旦北方输入中止，他就会出现很大的危机。
到今天你都可以发现，如果没有了外来技术的输入，这个共同体是很容易崩溃的。他不像孔子那个时代，还能搞出一些小共同体。这个共同体就是我们称之为皇权时代的时代， 皇权时代的意思就是外来输入渠道被皇帝垄断。当然，秦皇汉武也干这个事情， 但是秦皇汉武比起唐宗宋祖来，那是要差很多了，比起明太祖和前门猫，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有关问答
我：为什么在美国影片里，好人都住现代化建筑，而坏人都住传统建筑？
狗蛋：现代主义是瓦解传统的代表。现代主义就是国际样式，现代就是反时间，国际就是反空间，时间空间都被瓦解了。
我：在那些影片里，好人=传统，坏人=现代。 不能突破这种模式？
狗蛋：这是软性的东西，不是说有一个法律大家都遵守，那是文化心理了。你要是愿意投资，你就可以拍一个坏人都住小破房子里。
我：观众的主流价值观决定票房。文化就是装饰，是形而上，文化就是审美，是吗？
狗蛋：装饰是文化的表达方式之一，审美也是文化的表达方式之一。不过，当人意识到“审美”这件事，就意味着这个文化已经出问题了。
我：用一个具象的词解释文化，能是什么呢？
狗蛋：它就像是一个人的心。心，你能感觉到，但你找不到。
我：广义的文化太抽象了，不同的语境，不同的解读。
狗蛋：不考虑别人怎么使用，那是别人的事情。
我： 对于文化，你在用抽象去解释抽象，再加上历史的角度。文化无处不在，细思极恐，太抽象了。我在头脑中出现的文化，更多的是习俗。文化形象，我感觉所有从生存基础上形而上的东西都可以称之为文化。我感觉文化是一个可怕的存在，即使喜欢，也好像是一种蛊惑，所以恐怖。
狗蛋：没有文化之外的人，小说中有。
我：这种感觉在移民到另一个国家特别明显。文化差异或文化障碍，会引起心理不适。你恨不得杀掉不同于自己的文化，或者说，你感觉自己的文化在被杀，非常恐怖，不知道该恨对方的文化，还是恨自己的文化。即使适应了，也是很难言的一种情绪。
狗蛋：移民的心理不适，是因为他是被迫出逃。如果是自由迁徙的人，就跟你从沈阳到北京和重庆一样，你可以选择去一个你觉得合适的地方，因为这三个地方的文化是同层次，但是中国文化和北美文化不是同层次的。
我：因为有移民的经历，所以我能跳出来从空中看所谓的文化，这就有一种难言的感觉。文化差异让人分裂，不管这种分裂客观上是好是坏，都让人内心分裂了，不再完整。也许“文化融合”让人适应性更强，但在付出代价。文化认同非常痛苦。 等我老了，不管什么形式，我都是分裂的。
狗蛋：这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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