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对中国当代文学抱有敬而远之的态度，一来怕读不懂也读不进去，但更多的还是当我发现自己读进去后，却又每每很难走出书里人物的悲凉命运。

许是因为当代文学家笔下的人物，多是被时代洪流裹挟着前行的一类人。生活是那样的残酷，那样的荒诞，可又偏偏是这般的真实，感同身受的读者又怎能轻易走得出来，又能如何释怀呢？

可作为一名重度文学爱好者，当代文学又岂是我们轻易可以绕开不读的？

或许冥冥中真的有缘分这个说法，就我这百般纠结的心绪，在无意间遇见《人间逍遥客》这本书后，竟貌似有所好转了呢~

这本《人间逍遥客》是《北京文学》创刊 70 周年精选的中篇小说集，收录的 6 篇小说，可以说是当代文学的经典之作，有余华的《现实一种》，刘恒的《伏羲伏羲》，李佩甫的《无边无际的早晨》，叶广岑的《状元媒》，迟子建的《零作坊》和蒋韵的《心爱的树》。

倘若你也和最初的我一样，想着在 6 个故事里体味那份逍遥客的快意，那你注定也会和我一样，在表面的失望之余，意想不到的却是难以言尽的震撼和更加令人难忘的深度思考。

6 个故事，分别讲述的是不同的平凡个体在各自的生活环境和社会体制里的生存困惑和命运挣扎，虽然在 6 位名家的笔下，呈现的方式各有不同，但归根究底，都是内心的执念在作祟。

一、余华的《现实一种》里，放不下的是对复仇的执念

故事的起因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兄弟两家人，哥哥家四岁的无知小儿皮皮，无意间将几个月大的堂弟摔死家中。闻讯赶回家的弟弟难掩悲痛，满心复仇的执念，竟将四岁的皮皮踢死了。

随后的故事发展走向可想而知，满心愧疚的哥哥因此也被复仇蒙蔽了心眼，将弟弟绑在树上，并在他的脚心上涂满煮烂了的肉骨头，让小狗来舔……弟弟难耐脚底的奇痒，竟活活笑死了。

哥哥出奇招复仇，以为可以逃脱惩罚，但最终还是被弟媳控告成功，执行枪毙。同样被复仇蒙蔽心智的弟媳还不甘心这样的结局，之后还要将哥哥尸体捐给医院进行人体解剖，为的不过是要将哥哥大卸八块的“报复快感”。

这个故事读完，让我最震撼的还不是小说的走向，而是作家余华对整个故事的描写手法。用词之精简之准确之冷酷之麻木之血腥……让我至今想来依然毛骨悚然。

一个四岁小孩的失误，引起两兄弟之间的相互残杀，进而导致整个家族的毁灭。余华用他惯有的冷酷血腥笔调，将这个本不该发生的家庭惨剧，淋漓尽致地呈现在我们面前，由不得我们不思考：这般执着于复仇的执念，为的是哪般？最后同归于尽的灭族，可是他们真心想要看到的？

二、刘恒的《伏羲伏羲》里，放不下的是对传宗接代的执念

洪水峪的小地主，年过五旬的杨金山，用二十亩地换来个双十的年轻小媳妇王菊豆，满心盘算着如何传宗接代。屡次未果之后，杨金山开始对王菊豆百般虐待，施以暴力。

不曾想，侄子杨天青和王菊豆之间，却因怜生爱，压抑多年之后，终于越过伦理的禁忌…… 王菊豆怀上了杨天青的孩子，生下来后取名杨天白，和杨天青同辈份。

不明所以的杨金山为自己终于有后可以传宗接代而心喜不已，却不曾想问题始终都在自己身上。

随后的故事发展，更是一系列难以言说的悲剧性事件：杨金山瘫痪了，也终于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最后意外死在水缸中。长大之后的杨天白也发现了母亲和小叔之间的情事，一心要报复，最终杨天青以死谢罪。

这篇小说曾被张艺谋改编为电影《菊豆》，悲凉的故事基调里，折射出来的社会众生相和家庭伦理观，站在每个角色的立场里，都能有千般万种的解读。

电影《菊豆》剧照

只不过从杨金山的角度来看，所有的悲剧皆源于他对传宗接代的执念，让他看不到年轻媳妇的美好，也看不到侄子的顺从与孝顺。结果到头来，万般皆空。

三、放下无谓的执念，才能真逍遥

那么问题来了，本书收录的 6 篇中篇小说，随便哪一篇，读来都很沉重，何以书名偏偏是《人间逍遥客》呢？

提起逍遥二字，由不得不联想起庄子的《逍遥游》，曾经留给我们的一个思考：生而为人，怎样过这一生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或许你也和我的第一反应一样，想着认真学习，努力工作，早日实现财富自由，想买啥就买啥，想干嘛就干嘛，那就真正逍遥自在了~

可是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果真如此么?

曾经在书里读到一个渔夫和富翁晒太阳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在海滩休闲度假的富翁看到一个贫穷的渔夫也在悠闲地晒着太阳，就觉得很奇怪，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不去工作呢？”

不曾想渔夫直接回答说，“我今天已经工作完了，我打上来的鱼已经够我一天所用了。”

富翁就很不能理解，“那你可以多打一些鱼呀，不就可以多赚点钱么？”

没想到渔夫却反问道：“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可以买更多的船，打更多的鱼，再然后就可以拥有自己的船队，可以建立船运公司……成为百万富翁呀~”

不得不说，我们多数人的想法都和这个富翁差不多，要不然也不会成天想着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渔夫紧接着又问，“那当了百万富翁又怎样呢？”

“到时候就可以什么事都不用做，躺在海滩上晒太阳呀~” 富翁很是理所当然地回答说。

故事说到这里，我想聪明的大家也都能猜到渔夫接下来的反应了，“我现在不正躺在这里晒太阳呢吗？”

是呀，对于渔夫来说，幸福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知足常乐也。

或许有些人并不太赞同这样的想法，会觉得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可事实上，这个故事里的富翁和渔夫，和庄子《逍遥游》里的大鹏和小鸟有异曲同工之妙。倘若我们只读《逍遥游》一篇，很容易理解偏颇，以为庄子在推崇大鹏鸟的千里壮志，看不上小鸟的偏安一隅。

但实则不然，庄子的《逍遥游》是要和《齐物论》搭配着来理解的，在看似矛盾冲突的表达里寻找真正的解读。正如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简史》里的理解：

《逍遥游》里讲了一个大鸟和小鸟的故事。两只鸟的能力完全不一样。大鸟能飞九万里，小鸟从这棵树飞不到那棵树。可是只要它们都做到了它们能做的、爱做的，它们都同样幸福。

换句话说，真正的逍遥不是向外可以寻求得到的，而恰恰应该是要往内心去探索。

正如《人间逍遥客》选集里的小说，一个个书里人物的执念、自我的迷茫、困顿的现状、现实的残酷……无一不在束缚着他们的内心，不得自在逍遥。

试想想看，《现实一种》里的兄弟两家人，倘若不是光顾着外出谋生，家里只留有 4 岁的小孩和几个月的稚儿，已经老到糊涂不能管事的老太太，何至于会有无知小孩失手摔死堂弟的惨剧发生？而在惨剧发生之后，倘若可以及时内省，足够冷静理智，又何至于接连而至一出又一出根本于事无补的惨剧？

在《伏羲伏羲》里，杨金山如果不是执着于所谓的“传宗接代”的想法，何至于让自己惨死，也累得妻子和侄儿一起作茧自缚，困顿一生？

同样地，在其余四篇小说里，也都有着类似的挣扎和执念。

至此，才恍然书名的用意，用 6 个故事来照见我们内心或多或少都存在的执迷、疯狂、困顿和挣扎，以此来启发我们放下无谓的执念，不受困于外物，关照自己的内心，方不失为人间的逍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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