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而去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当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感受到了痛彻心扉才会明白理解这首词的悲伤。那天早晨，我接到四姐哭泣的电话，赶紧请假坐车回伊宁，行至半途就得到父亲离去的消息。

        2005年我是带着雀跃期待的心情离开了伊宁，如果我知道一年后父亲就会离去，我绝不会离开伊宁去乌市工作。这就是如果，如果人生有如果，如果人生还有别样的选择就不会有遗憾和后悔吧，就会让人有更多心安和抉择吧，只是人生没有如果。一路向前，前路是黑的，会给人带来希望，当一步步走下去也会增添多少的无奈和不能挽回。

       父亲离开我们十年了，想写写我的父亲，每次写都悲从中来、痛哭不已。父亲走后，机缘巧合到了五台山，无神论的我曾向和尚说：能否让阴阳相隔的人相见一面。我很想他，有时在梦中相见，有的梦境中我知道他已离去、会从梦中哭醒，有的梦境里我不知道他离去，他还会和我说话。

       父亲。这个词是好几年我不敢提到的词语，是好几年不敢去想去说的词语。只是茫茫人海中，今生我与您成为父女，不知人生是否有来生，来生如何更不可知。长长的列车上，您提前下车了，等到我下车的时候，我们终将彻底淹没在历史中。这些点滴的记忆也将随风而逝，就让过去的过去，未来坦然而来吧。

       父亲踏上来新疆的列车是为了生个儿子，山东计划生育政策已经开始实行，只有新疆印象中还属于蛮荒之地，于是父亲来到了新疆，因为前途未卜，于是把三个女儿留在了山东。

       父亲是感情细腻的人，父亲第二次离开山东前往新疆的列车上，特别舍不得孩子，只觉得耳边都是孩子在哭，神思恍惚魂不守舍在郑州就跳下了火车，行李也不知道抛散在哪里，顺着铁轨乞讨了回去，回到山东老家，人已处于半癫狂的状态。后来恢复正常，但很害怕乘坐火车。

       父亲是一个羞涩不善交际的人。除了家人和非常熟悉的朋友，见到其他人包括和我家关系很好的远房姑姑姑父，他都很局促的，说话回答的最多就是嗯、啊，说话的时候都会紧张的搓手，长大一些的我会认为他是有些懦弱的。

       有一次和父亲一起在伊宁市办事，他蹲在路边，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我觉得那一刻我更是他的依靠，我觉得我已经比他强大可以保护他了。

       但就是他还做了一件我现在想想都是很有勇气很让我佩服的事情。有一年村里选举队长，因为不满意队长处事不公，他们几个人游说联合拉票，怎么算票数已经够了，实际唱票发现票数不够，父亲一把把选票全部揣到兜里，直奔县委告状，还真巧碰到了县委书记，后来重新统票，发现前面唱票果真作假了。这是妈妈告诉我的故事，我听了后觉得非常震惊，以我对父亲的认识，他更接近于宅男，竟然还有这么血气方刚的行为，现在也知道我性格中的倔强和他最为接近。

       父亲是一个勤奋好学上进的人。家中贫困他12岁才上小学一年级，因为机会来之不易他极为刻苦和珍惜，只是上到四年级有一个政策说是下放学生，他好像是因为年龄缘故不能继续再上，父亲说他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他背着他的小书桌，一路哭着回了家，虽然他不情愿，但也别无他法。因为他的遗憾，他对我们姐妹的希望就是读书，靠读书靠自己走出农村。小时候二姐反应慢、读书记忆慢，父亲为了让二姐背书没少拿针扎过她的手。

       在农村出生长大的孩子少有不干农活儿的。农田里的活儿从春天开始一直忙到落雪。从春天往地里拉粪、播种开始，一项接着一项，一直到冬天落雪算是告一段落。几个姐姐暑假是有任务的，每天割两捆草回来。冬天地里的庄稼收割完了，全家人剥玉米，用起子把玉米戳几道，然后大家围坐在一起用手剥，玉米开始噼里啪啦叮咚脆脆的敲打着落在铁盆里，后面是闷闷的敲击掉落。

       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一年四季轮回不停，农民的生活就是顺应着节气变化，不停歇。

       有一次我和父亲赶着毛驴车去霍城县城卖麦草，去的时候父亲答应我卖完麦草就给我买块月饼，后来买主多给了父亲两块钱，买主没有发现，父亲就带着我急急忙忙往家赶，我因为没有得到月饼百般不情愿不愿回家闹情绪，父亲大怒赶着毛驴车自己走了，我就顺着公路溜达，后来被同村的一个大叔发现骑车带着我回了村子，这不是一个正能量的故事结尾，只是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其实父亲每次到县城赶集，卖完东西别人会在县城吃顿好吃的，但是父亲不舍得吃呢，连买一个馕都不舍得，都会空着肚子回家再吃，但是每次都会给我们买些好吃的带回来。

        每年夏天，邻村西河坝沙土地西瓜卖的很多，家里一买就会买一两麻袋放在家里，吃的时候对半切开每人拿个勺子挖着吃，我最爱西瓜，每次能吃的肚子溜圆。

       父亲这个深受山东思想影响的男人，一心想要一个男孩子缺心愿没有达成，这也成为他毕生的遗憾和软肋，也是他一心要强坚决让我们五个子女读书的因素之一，不信女孩不如男孩强，我想我们五个都没有让父母亲失望。  我在家里排名最小，再穷的人家也有娇儿，也是娇儿，我这个垫底儿的娇儿没有走歪路，四个姐姐更是让人称赞，这是一个足以欣慰的事情吧。

     两年间，断断续续写了这些内容，每次写都泣不成声，不能继续。有人说，不要太悲伤，不要太牵挂，过于悲伤和牵挂会让逝去的人因为挂碍和担忧而走的不踏实，不能忘却这一切转入轮回。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是我们无法知晓，有些事情还充满了神秘，所以我不愿因我的挂碍和自责而再给父亲增添烦恼。

       因为有一天，我们都终将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