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作者: 满脸胡须 | 来源:发表于2021-01-19 18:17 被阅读0次

            1987年9月。

            我搬着母亲陪嫁过来的大椅子,这种椅子是自己家里请的木工手工打制,作为陪嫁,被漆成了大红色,不过现在因为十年的岁月摩挲,不再是鲜艳的大红,棱角变得光滑油亮。木材应该是用槐木,五岁的我搬着它,走几步就满头大汗,俩只手被椅子坐板下的横木隔的生疼而麻木。坐板上面的小凳子也会不听使唤,总是要掘强的滑落下来,就像很了解我的痛苦,想要减轻我的负担。可是小板凳不知道的是我必须带上它,否则,到了学校,我只能站着。所以每走几步,我不得不停下来,舒缓一下麻木疼痛的小手,同时再一次把小板凳的掘强在椅子的坐板上摆好、扶正。路两边墙角跟排列还算整齐的狗尾巴草在微风中摆动着,仿佛在给我加油呐喊,在欢送我第一天上学,虽然只是幼儿园。回过头,只不过走了三五十米,可是疼痛和酸麻又一次催促着阻止了我的前行。屋檐下的老雀(麻雀)叽叽喳喳,好像在嘲笑我这个学校的生瓜蛋子。让我听着耳朵也像手一样麻木、隔应。我拾起一颗小石子,用力的打向那让我心烦的老雀。呼啦一声,几只老雀离巢而起,又落到了对面的墙头,一边蹦哒,一边叽喳,在向我展示它们的蔑视。我正捡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块,想彻底的消灭这可恶的叽喳声,身后有人在叫我。我快速的丢了石块,没有回头就知道是奶奶。

            奶奶那年50岁,头上顶着蓝色的头巾。上身穿着藏蓝色的对襟褂子。下身穿着一条灰色的旧裤子,右膝盖上有一块鸡蛋大的补丁。脚上穿着一双大姑刚买的绣着黄色小花的深褐色的布鞋——40码的。奶奶的眼角布满了岁月的印记。两颊稍微的瘪下去了一些。两只眼睛亮的越发有神,充满了生命的激昂。

            奶奶脸上带着微笑和心疼。健步如飞的向我走来。这五十米让我觉得就像五百米,五千米。可奶奶几步就到了我面前。

            “孩儿,走,我给你送到学校,这么个孩子,搬个大椅子,还没椅子高呢。”

            “我不,我要自己搬,我要自己搬!”

            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搬起了我读书的家当,往前走。可我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我多想让奶奶替我搬到学校,虽然距离学校也只有五六百米的距离。但是抬头看到墙头上的老雀那得意的叽喳,看着狗尾巴草使劲的前俯后仰的加油,再加上这时邻居小伙伴——大超,也搬着和我几乎一样的大椅子出来。我逞强好胜的阻止了奶奶,我幼小的自尊在撺掇着我,决不能第一天就认怂。

            大超,这是他奶奶对她的称呼。我都叫他小超,他比我小半岁,但同我一起读幼儿班。他比我高半头。昨天特地为今天刚剃的平头,显得倍儿精神。穿着一件小孩都向往的“警服”,当然是模仿警服做的小孩子的衣服,军绿色,肩头带着肩章,一排金色的纽扣上都有“八一”两个字。一定是他想要臭显摆,特地不知在哪里划拉出一枚红旗胸章别在胸前。下身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大裤衩,脚上登着一双新的白色的胶底布鞋。他的脸长的很长,这也许是比我高半头的原因吧!外八字的眉毛下是一双叽里咕噜的小眼睛。也许是小眼睛聚光好,我非常羡慕他打玻璃球的工服,那叫一个准。距离两米多,能够站着精准的打到花生米般大的里面带花瓣的小玻璃球。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再怎么练习也达不到他的准度。这一点他是我的偶像。所以他是我最好的伙伴。在我最好的伙伴面前,我更不能认怂。咬着牙,搬起大椅子。歪头狠狠的瞥了一眼还在墙头蹦哒的老雀,把它的蔑视和嘲笑当成石块使劲的丢了过去。

            终于,到了学校。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一座大屋,大屋很高,有四间房子的大小。中间没有隔墙。就像一间真正的教室那么大。我和小超胜利到达。不过两只手就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了,手掌间紫红色中间夹着毫无血丝的白色印记,白色印记蹦出来的是麻木的疼。还好,疼痛总会被一些其他所取代。这时发现了很多平时一起玩耍,有很多是小超手下败将的小伙伴。也许是情感的高涨,此刻也不再觉得双手麻木。赶紧的把大椅子搬进大屋,摆在了最靠近黑板的一端,先占个好位置。当然小超就在我的旁边。抬头看,屋顶是芦苇。估计我是抱不过来的大木头做的房梁。四面墙虽然重新耍了白腻子,可是还是很明显的能够看到下面原来的污迹,黑一块,白一块。地面倒是水泥地,只是有不少的坑坑洼洼。整个大屋里最新的就是前后两面黑板。黑的一尘不染,黑的像是奶奶的头发。窗户上的玻璃有的已经破裂,不过依然用胶带粘着,轻伤不下火线,继续发挥着他的余热。

            咦,奶奶在窗外。这时正透过窗户看着我。奶奶旁边站着一位比奶奶年轻大约二十岁的阿姨,再和奶奶说着什么。奶奶不时地用手指了指我,对那位阿姨说着话。这时,那位阿姨走了进来,我回头看看奶奶,奶奶朝我摆摆手,消失在了窗外。我原来心里毫无察觉的对上学的陌生感伴随着奶奶在窗外的出现也同时钻进了我的全身。可它并没有跟着奶奶离开。还在我身体里肆无忌惮的溜达着,好像速度越来越快。像是我家的那只老母鸡到了别人家的鸡群里。

            “孩子们,大家都来了,我呢,是你们的老师,我姓李。大家从今天开始就开始上学了,大家要听老师的话……”

            哦,原来这位阿姨是我们的老师。从此我们都叫他老师,因为只有一位老师,所以没必要加上“李”字。老师梳着马尾辫,头顶还别着一枚带着红色小花朵的发夹子。鸭蛋型的脸上是一双单眼皮的大眼睛,眉毛和小超的不一样。老师的是八字眉。我觉得最好看的是老师的嘴巴,不大也不小,而且红的透亮。穿着一件带浅粉色小花的短袖衬衫和浅蓝色的的(di)确凉(一种布料)裤子。老师的手臂很白,白的分不清老师已经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字。当然我不认识其中两个。只认识一个“李”。老师好像也是发觉我们不认识,马上就擦掉了那三个字。然后写上了“a、o、e”。接着开始带领我们朗读这三个字。我充满好奇的大声的读着,好像要把全身的力气都是出来,生怕哪怕留下一点就会落后于其他人。生怕我的声音老师听不到。生怕因为保留了力气就记不住、读不好。也想使劲的把肚子里的陌生感赶快的吐到整齐洪亮的声音中。老师的声音很美,这一点倒和老师的身高和形象不相符。老师比我奶奶还高,原以为她会发出浑厚严肃的教导之声。但是她的声音就像春天里的喜鹊,夏天里的池塘,秋天里的麦浪,冬天里的飘雪。我想小超也一定和我一样的感觉。因为他的声音比我还大。我倒是觉得有些可惜,因为像奶奶头发一样乌黑的黑板不再那么黑了,增加了一大片刚才老师写的那三个有两个不认识的字的擦痕。

            幼儿园的第一天,上午过的很慢,下午过的很快,非常快。伴随着我对小超高超的玻璃球技术的再一次崇拜和观摩,我心里的陌生和恐慌也不知什么时候都已溜之大吉。这一整天,我的收获不小,赶走了陌生和恐慌,迎来了美妙的声音和快乐。可小超的收获更大。上衣两个口袋伴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的哗啦哗啦响个不停,那是今天他在课间赢回来的玻璃球。他在玩玻璃球时,我甘愿做他的跟班,负责帮他保存战利品。我数了一下,一共七十八颗,有大的白色陶瓷的,有淡绿色纯色的,有里面包含着彩色花瓣的,五颜六色,汇聚在一起,硕果累累啊!放学回家的路上,小超拿了二十个送给我,不过我还是有些许不开心,因为他给我的全是纯色透明的玻璃球,没有一颗带花瓣的,那才是我最喜欢的,不过我已知足。

            走进家门口的胡同,两旁的狗尾草静静的站立着,不再摇晃,用整齐和肃静欢迎我的回来。仿佛在默默的敬佩我。屋檐下的老雀安静了许多,我想一定是被我打败了。看到我没有像落水狗一样的败兴而归。它们也无话可说了。都把蔑视和嘲笑藏到了鸟窝里。

            “奶奶,我回来了,饿死我了!”

            人还没进大门,声音已经钻进了堂屋。

            “乖孩,饿了?奶奶包了包子,刚出一锅,就在屋里,快去吃吧,别饿坏了。”奶奶的声音从灶房跑出来。

            饕餮,只在文字里见过。现在,在桌子旁就有一只活生生的,正在几口就吃掉一个拳头大小的包子。一会儿功夫,三个包子下了肚。奶奶端着一碗稀粥放在我的面前。

            “慢点吃,又没人给你抢,别噎着,呵呵,呵呵……慢点,慢点。”

            我抬头朝奶奶傻笑了一声,一只包子又下了肚。这时,奶奶却不让我吃了,端起碗给我。

            “乖孩,别吃了,先出去耍一会,回来再吃,啊。”

            晚上,我躺在奶奶的床上,因为我从小就喜欢跟奶奶睡。我没见过爷爷。心里没有爷爷的概念,只有奶奶。奶奶坐在灯下纳着鞋底。看到我还没睡着,走到床边,拿起扇子。我听不到扇子的声音,只感觉到片片微风轻轻的抚慰在我的脸上。一整天的陌生、喧闹、快乐、崇拜,都在这温情的微风中的飘进了梦想。

            我的眼前渐渐的模糊起来。奶奶在灯下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奶奶手里拿着一双刚纳好的鞋底,正在和我今天穿的鞋子做着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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