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天敏
电影《芳华》剧照
电影《芳华》爆炒了半月多，底料已抖翻，煮成了糊粑。可在连日里刷屏抢频的流水贴上，关于电影艺术审美价值，却还型销骨立在一边。这大幅度降低了影评界和微平台的学术品味。如果按观众理解的刘峰何小萍们，因错过青春年少而逝却了芳华，而且两人都落得个好人没好报的结剧，这只是在电影皮毛上说事儿。以坊间层面看《芳华》，芳华已被撕裂，可到底撕裂了什么，仍一头雾水。《芳华》醒眼的地方在，红袖章，绿军装，青春美舞红旗扬。在那个激情高度燃烧，万众一心的革命团队里唱歌跳舞，是么多震荡人心的时代。却出现了个离群索居，个性独特的悲情少女何小萍，和纯一色的好战士好青年刘峰。两个人物都是公有制年代里病发的怪胎，与那时代有着内在的排异或深隐的暗伤，是典型社会的异端。却是作家编剧们抢手的文学原型。正如曹雪芹为《红楼梦》定位女一号林黛玉，以情感委婉的戏剧青衣，来支撑小说人物结构的巨型框架。看来严歌玲和冯小刚都读进了古代小说的精髓部分，动用如此檐笔，为《芳华》人物结构置顶。且看《芳华》是怎样推送主要人物亮相的，帅哥刘峰带领新兵媚妹何小萍走进文工团舞棚，第一次露手即出现了闪失，意外倒地上后又自语再跳空翻，引起一阵阵的哈哈哈。这序幕恰似林黛玉初进大观园，为一块佩玉引起宝玉大发神经质，一顿癔语梦话，晕乎如开启鸿蒙。刘何二人亮相直切人物性格底板，见了小说叙述深度，并宣布了这是一部艺术片，而非商业工业之流。这些年商业片已经滥透了，为刷票房记录，导演动用镭射强震。人物举手投足夹着天摇地动的雷霆感，眼看戏不够，就拿狗血凑，强暴了多少人的耳膜。虽然我早已对商业片患了声惧症，却又不愿放弃一部好影片，真是苦大仇深。这次进到影院就看到《芳华》推出的生活画面，激动得低呼冯导你这个雷腕儿，终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影片开场就把观众推置到史上空前的，与当下大幅度逆转的文革场面。锣鼓喧天加口号声声，到处悬浮着革命进步和挤压在夹缝里的浮浅浪漫。把观众拽到几十年前，亲亲地体验了一回旧地重游，激得怀旧感与泪崩一起飞。不少人还对号入座，仔细打捞自已青春时代的记忆。电影因此完成观众的审美介入，大功告成。当然这只是导演为吸引大众眼球放出的烟幕弹。如果你不想当热闹看客，进门里看看幕后，那你得屏蔽掉情绪管好眼泪别被催崩。因为导小刚在这剧里催泪的手法很低调，不知不觉就会让你泪流满面。你只有关好泪闸才能看出，电影的成功之处不只为拖拽数十年前的场面，也不只为写一个好人。而在揭示一个性格有缺陷的庸人，用他的庸俗，撕裂开悲剧年代扭曲的人性。如果把刘峰放进现实，作为生活的真实，不少行为都是众人打高分的理由。残酷的是，冯导把他作为艺术的真实置进了电影拼盘，成为青春阵营里的主角。从人物性格审美角度看，我们应摆脱掉好人坏人的俗浅来看刘峰。刘峰并非完整的人，因为在他的表现里我们并没找到内在的精神支撑，他是个贫血的角，一个不成熟的偏平人物。先不说他上大街逮猪娃和吃烂皮饺子，就他为守林丁丁的小秘密把升学名额让他人，且对把痴爱他当成生命唯一的何小萍，视若无睹，或者有睹，却因问题女孩的群体嫌弃，而故意装聋卖哑。这足够说明他的格局狭小，料事偏颇。落漠在情感沙荒里的何小萍，爱的空气极度稀薄，但她还有骨气，有持守内心的力量，不讨好谁，不媚世俗，不因耐不了孤独而盲目从众。当她发现刘峰受到不公，首先是敢于站出来走近刘峰。她清晨堵门为刘峰送行时，已经用郑重的军礼表白了少女爱的芳华，文工团唯有她是敬畏和同情刘峰的。她想用与众不同的仪式告诉刘峰：我愿意和你站在一起，才能让暖化冰冷的心。如果刘峰内心还有真实的感受力，如果他真有宽厚仁慈的能量，他定会接受这份惊世骇俗的痴爱，给出温暖落魄女孩的援助，给出具有高昂精神价值的心灵救赌。好人刘峰并没伸出接爱和救赌的手，而是神经质地突发性地抱了不需要他爱的林丁丁。这把何小萍内心唯一的星星点灯，全盘打翻熄灭，推进了寒冷无度的万丈冰川，以致后来的神经病。刘峰的内心一直被没有捅破窗纸的热线人物林丁丁占着线，并假想为人家脚丫挑泡的细节就是爱。竟然在改制沙发的修理铺里向军官的女儿求爱，且是随便路过。没有仪式感，还语无伦次，惊魂未定，都表砚出他对恋爱的盲目与无知。而何小萍来送行时，他却把一纸箱旧书报推给她去收拾。电影为三角恋爱结构时，手法干净简洁，情节带电传神，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正是那个不谈爱情的年代里谈爱者的典型。这场戏把刘峰那留于世故表层经验，不解儿女真情的虚浮人生，揭露得淋漓尽致。在盲目追求林丁丁时招来了流氓恶评，是对刘峰弃真务虚的狗头喷血的回应。
不知作家和导演是否留意，让刘峰跟雷峰有着差不多的孤儿出身。背景空着，要化解掉孤独感，只有投身国家革命的阵营，那时，全民共享集体公有制，全民组团随大溜，从不操心吃穿用，不必为个人难以实现的梦想奔波劳顿。都嘻嘻哈哈地扑进集体的狂欢，那是怎样一种生存安全感和幸福感。不过，这只是群体无意识状态下的，带着浮夸光色的幸福感。可惜这也让个人放弃个体思考和个性操守，激发出灿烂的集体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伟大理想。天降洪恩感动人心的世运，促着过意不去者内心的感恩戴德，呈滴水涌泉的状态。到处找好事做，什么苦活脏活累活都去干，绝对服从命令，兼顾关照战友，在街上看见倒地老人跟火线入党一样惊觉，马上冲上前扶携。让人评价自已的好，也让人看到革命大家庭的好，同时得到上级认可与表扬，是刘峰时代的铅华在放光芒。可刘峰跟雷峰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雷峰有明确的自我塑造蓝图，注重学习充电，发现和提升自我境界，用日记周记叙写读书心得和成长笔记，班会连队积极发言诉苦。处处显示个体思想与时代紧密合拍与趋同。人家还半夜苦练射击投弹，上街寻找助人为乐事件，是重视自我价值实现，加码人气或政治的积累的行为。他的成长目标：为党为民，报恩社会。潜台词是：雪掉旧耻，争取风头，当上先进，步入上层。后者尽管涉嫌心理潜规，但更让人信服，因为这样的内心世界更有温度和骨血感。到了刘峰这里，却看不出他有多少属于自我的见解和设计。根据他钉补修打的琐碎劳作，可以想像他内心是怎样地单纯，无私，阳光，同时也有多少浮飘和浅薄。他的偏平形象，没有立体感，没有内涵。一棵标直的杉木杆是可用之木，却与弯腰曲柳或崖畔松柏少了风骨气象神韵，是不被艺术家注意的。有名言：一个无原则的好人，是一个愚昧的恶人。另有：这个世界，你若好到毫无保留，对方就敢坏到肆无忌惮。其实刘峰无原则的好，是大一统海洋里的泡沫。他应有心智认知自已前景，知道自已是多么需要学习不断充电，然后从更高层面展示自已有价值的芳华。一个好人要有内在的支撑力，焕发出思想光芒，必须有丰厚的内涵作根基，心理才是宽敞明亮的。他还应看明白，上级组织鼓励你做好事，是为树立典型，带动团队争取更好名次。好标兵好榜样的标签，就是好集体好连队的招牌。这样的文化语境，有多少是与基督和佛典一档子事，又有多少是发自内心的慈善和仁爱。这些社会套路，刘峰不该不懂，但你起码要看懂上级把招生名额给你，是一种奖赏。你应意识到这是自已的厚德载物。你拱手让给别人，态度就不够严肃了，好像奖励含有不确定因素，给谁都行。实际生活里，青年人进入集体圈子就开始精准辩析眼前的局，看懂局即为前景铺路找阶梯。刘峰可能太自信众人眼里打的高分，沉溺在小小的口头奖励上，忽略了世故民俗里那隔皮不识货的潜因。文学的核心功能是批判和揭露。电影对刘峰是持批判的态度，批判的强烈度在他拒何追林的故事上。一事见人心，一针砭出血，从著名作家到大腕儿编导没留一丝商量余地。除了这个故事，前边的舞蹈戏和后面的战争剧，都不过是为中心故事搭配或起哄的佐料。《芳华》盯刘峰太紧了，不管怎样推举他的好人好事，不管怎样给他三角恋的艳机，都只为在结尾处被城管罚款送礼表现出的弱智低俗，作鲜明对比。离开集体大本营后，有人冲进当下商海去弄潮，有人借拼爹傍老公收取改革红利。而刘峰则摸不着北。时代终于把他撕裂，成碎片状洒落，生命灰苍，芳华不再。此时，何小萍却出现在他面前，拽出了当年那句话：你能抱抱我吗？他终于在魂不附体的落难时无奈地抱了她。有观众说，《芳华》推出了好人没好报的结果，撕裂了中华民族善良的神经。这都是站在门外指手画脚，与电影门里的艺术审美隔山隔水。《芳华》撕破了刘峰这个单薄脆弱的英雄面纱，撕碎了因社会机制残疾造成一代人在青春芳华时段的路过，撕毁了那段并不芳华的时代记忆。
作者简介：
张天敏，女，中国作协会员，邓州市作协主席, 鲁迅文学院作家班结业，邓州市文化馆专业作家。河南南阳第三、四届人大代表。著有长篇小说《女人桥》，长篇历史小说《张仲景》，长篇网络小说《情人山庄》，小说集《半醒》。散文集《逝梦的河》《流年》。长篇小说《情人山庄》获长江杯网络小说大赛优秀奖。作品被中国图书馆及各大院校馆藏，并被中国新闻周刋，小说选刋，中国青年报，河南曰报，郑州晚报等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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