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济南

朋友圈引爆了泉城的春天，也引爆了我对济南的思念。

与济南阔别已半年有余了，之所以大张旗鼓地启用“阔别”二字，完全是因为这个“别”还将继续。“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何时再相逢，是一个“君问归期未有期”的无解命题。从未和济南分别过那么久，分别时济南正值盛夏，现如今济南又满城繁花。

对我而言，济南是和我的家乡济宁有着相同情愫的地方。十五年前，我背着行囊在父亲的陪伴下怯生生地第一次坐火车到达济南站，便注定与济南有这一世情缘。这是一座待我极为友善的城市，在这座有温度的城市里，我遇到了好的老师，好的同学，后来又找到好的工作，拥有好的同事、好的学生和好的生活。我人生的大事，都在济南这座美好的城市发生。让我从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变得精神富足，工作顺遂，生活安定。

我喜欢济南，山师是我来济南的第一站。我喜欢暮色四合中的挥手迎接的毛爷爷，不论如何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只要看到这尊雕像顿感神清气爽充满力量。虽然05级的我们被发配到长清校区，莫名其妙地成为山师长清湖校区建设的第一批历史见证者，但这座城市给我的温度丝毫不减。我喜欢坐在人工湖旁边静默，喜欢携一本小说窝在宿舍里听窗外猎猎的风，喜欢周末和舍友一起“站”上巨拥挤的济长巴士——这班车到达山师站根本就没有过座，然后转20路到达市立五院，然后到市区各处撒欢。那时候我们没有钱，没有在商场里买过衣服，没有在像样的饭店里吃过美食。在”不知口体之奉不如人也”的纯真年代，目遇护城河的柳色，耳闻黑虎泉的叮咚。大大的城市小小的我，无知者无畏的勇气，让我总觉得未来一片灿烂。

毕业那年我留在济南，极为幸运的成为山大附中的一员。用一句俗不可耐的话来说，我可能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有幸到了这里。因为我生活的画卷都以此为起点展开，包括我的教师梦想和现在的家庭。初为人师的那段岁月，即便是带着职场小白的山大压力，也是一段做梦都笑的时光。我的铁杆舍友杨青老师可以为我作证，那时候我们俩的单人床近的连一张课桌都塞不下，每每夜里我有笑声，杨老师早晨都会羡慕地问我一句:“你昨晚又梦到啥了？”一切仿佛在眼前，如今我们俩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我时常想念附中八亩地大小的校园，至于是否有八亩地或八亩地有多大，我确实没有概念。只记得有一次听高平老师的课，她给她的学生说:“我们的校园有八亩地。”我也不知道是高老师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就记住了，我们的附中有八亩地。我喜欢这八亩地早晨的读书声，喜欢我的语文课上偶尔传来的来自洪楼教堂的婚礼进行曲，我们会一起“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完，然后再分析《社戏》中的环境 描写。我喜欢校园静悄悄的夜晚，酣畅淋漓地在办公室里备课；喜欢周末空寂无人时，偷偷在教室里试讲。喜欢2012年前校园里那几棵风拂树叶似洒雨的高杨，喜欢北楼前那几株逢春便花枝灿烂的玉兰。甚至卫生间离教室和办公室很远我都喜欢，我喜欢课间穿过嘈杂的楼梯，箭一般地由北楼跑向南楼，因为我两个班很可能遥遥相对，一北一南。

出了附中校门途经山大老校西门，就可以到达我住过的二宿舍或四宿舍了。二宿舍13号楼号称鸳鸯楼，据很多老教师讲，他们都有过鸳鸯楼过渡的经历，很幸运那里也是我在这个城市正式落脚的第一站。最具划时代意义的是，在那一站我学会了做饭。在二宿舍住了一年，因为学校单身宿舍调配，我们便搬到了四宿舍，远远望去能看到七里堡菜市场的地方。早醒或晚睡或失眠的深夜，在四宿舍我住的那间小北屋能听到菜市场的车水马龙声，那时也不过是夜里一两点吧，有的人的一天已经开启了。每每此刻，我便感叹，人生而不易啊！在四宿舍那间小屋，我写过很多个教案，熬过很多个夜，读过很多本书，有过很多个记忆，很多。

从附中到二宿舍有条生活比较便利的街，说的大一点，那是一条繁华的街。早晨卖早点的，中午卖菜的、卖肉的，晚上摆摊的……生活所需，无所不有，应有尽有。混的好的时候，还跟着几位兄台和姐妹在那里蹭吃过几次烧烤，喝着扎啤就着麻小，小日子也充满过愉快的烟火气。如今仍念念不忘的几个店，如商河老豆腐、枣庄辣子鸡、山东人家，渔夫烤鱼等，不知还在否？

我最怀念的还是老校，即山大洪楼校区。老校的春夏秋冬、晨昏午定、阴晴雨雪，我都怀念。我怀念老校操场的夜跑，怀念外文系楼前的腊梅，怀念秋日清晨大片的玉簪花，怀念操场边上那十棵高大的杨树，怀念公教楼的自习室和物理楼的秋天。我最喜欢清晨早早到校时和同事的不期而遇，喜欢悦读后和自己的蓝精灵绿精灵们一起奔饭，喜欢当了妈后还被人叫“同学”的挫败和暗喜。总之，那是一个离自己灵魂很近的地方，若归纳成一个字，那就是“静”。那里消散了我太多的困苦，见证了我太多的成长，只那里，便是我灵魂的后花园。

那灰色的教堂成为我记忆的地标，教堂下的校园便是情感的皈依。每每出差回济或开学归来，看到洪楼教堂了，心也就安了。我在济南的生活，以洪楼为圆心，以行迹为半径，是一个渐渐融入、深化的过程。

就学业而言，先是山师长清校区，工作三年后，又回归山师本部读研；就工作校区而言，先在洪家楼，后到辅仁，后又回洪家楼；就居住地而言，先是二宿舍、四宿舍，后来到了祝甸，又到了兴隆山校区，又到了花园小镇，又回到兴隆山。每一个位移，都代表着人生的新阶段。虽然会给心灵带来动荡和不安，且需要一个阶段的自我调适和适应，但其实也是一个不断超越和感悟的过程，是小小的我在逐渐长大。2014年我学车，科三路考前练车，被教练拉到唐冶、拉到世纪大道、拉到旅游路去练车，又跑到104国道去考试，我当时就感慨，济南真大啊，我前几年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付诸那八亩地的校园也太狭隘了吧！后来经由遥墙机场乘飞机，飞机起飞中，望着愈来愈小最后尽收眼底的城市，我发出更大的感慨，原来我眼中的宏大因高度的变化也可以如此渺小，那些困于渺小的情绪是不是更微不足道？

如果一切按部就班，也许我会继续在济南生活好多年，直到自己步履蹒跚皓首苍颜。然而人生到处此生谁料？那飞鸿雪泥，也不过是转瞬即逝，不计东西。2017到 2019是我逐渐剥离济南的两年，这两年“匆匆”是我生活的节奏，“在路上”是我身体的常态。每每在万家灯火时候，坐上奔驰在胶济铁路线上的列车，挥手告别夜济南，霓虹闪过，过往的岁月也不过是黄粱一梦。闭目假想生活，假使一切都不发生，假使当时我不选择，我会生活在何处，过得快不快乐？然而，生活便是生活，怎能容你假设。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价格。或悲或喜，或得或失，都是兑现自己做出选择时对生活的一份承诺。

这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提及自己对济南的思念，好像思念彼意味着对此的不满足。直到我明明白白问自己且有底气来表达，事实并非如此！我忆济南的泉，我依然爱着这里海的壮阔；我回忆济南的生活，我依然拥抱着当下感受着美好；我想念彼时的伙伴，我依然拥抱着此地的朋友。忆，是自身对生命的感受，是对过去的我的怀念，也是对一段时光的珍藏。如今的我之所以为我，是因为那段时光的我就是我。灵魂和身体是形影不离的好伙伴，身体走的太快了，要静下来等等灵魂。忆便是让身体和灵魂归一。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济南好，风景旧曾谙，能不忆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