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我前世是个卖香水的。前世的我天生嗅觉极其灵敏，而且我每闻到一种香气，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不同的美丽场景。因为这个天赋，我渐渐爱上了把不同的香料混在一起，调制出我最爱的香味，然后做出这种香水，让它把美妙的感觉带给别人。

那时的我家住海边，我很喜欢混着海盐香和鱼腥香的海风，当我没事情忙的时候，我就会划着我的小船去海上的小岛搜寻适合当香料的东西。日复一日，我发现经常有一条体型特别大的鱼跟在我的船后，它对我似乎并无恶意，还经常保护我。时间久了我也会和它说话，它似乎很有灵性，我觉得它懂我在说什么，于是我把它当成了我的知心朋友。我和它说我每天的心情，顾客对我的香水是多么满意，还有我又研究出了什么新配方等等。当我心情好的时候，它就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我若是心情不好，它就静静地陪着我。那段时光，很平静，很美好。

我的香水由于别具特色，大家口口相传，名气也就大了起来。那天一个女人找到我，她说：“我要一种特别的香水，别处都没有，我听说你的香水很有特色，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制作出来。如果你做得出来，价格你随便开。”听到这里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价格随便开，这样的条件虽然很诱人，但也说明了要制作出这种香水有多么困难。我问她想要什么样的香水，她说：“我要从这香水中闻到痛失爱情的感觉。”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想要这样的香水，因为其他人买香水都是为了体验美好甜蜜的感觉，可是这痛失爱情，里面却带着浓浓的愧疚和悲痛。我犹豫了，我从没想过要做这样的香水，她看出了我的犹豫，脸上露出很失望的神情，说：“连你也不行吗？”我不忍心看到她如此失望，于是便对她说：“我试试吧。”

我一如既往地来到海上，和大鱼说了这件事，它听完之后突然开始躁动起来，然后腾空跃起，把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吐在了我的船上。我捡起那东西闻了闻，却是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我很生气，我这么着急，大鱼竟然还和我恶作剧。但是念及我和大鱼的旧情，我没有把那东西立即扔在海里，而是回到岸边，随手把它扔在了海岸上。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那个女人也来找我问了几次关于那个香水的事情，但是关于香水的配方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我从没体会过爱情，更不知道痛失爱情是什么感觉，我该如何配制这样一款香水？这期间我也没再去找大鱼，我第一次知道了焦虑是什么感觉。我又来到岸边散步，一边走一边无奈地踢着石头。走着走着，我突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我仔细搜寻香味的来源，然后来到了我上次丢掉黑色东西的地方。我丢掉的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经阳光、空气和海水的洗涤后变硬了，而且变成了褪色，还散发着那种奇特的香气。这……莫非大鱼知道，这是那款香水配方的重要配料之一？原来它不是在和我恶作剧，它是在帮我！我急忙划船到海上去寻找大鱼，却再也没看到它。顿时，我觉得我的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块，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向我袭来。我回到家里，把我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研究这款香水上，终于制作出了一款我认为符合要求的香水。我把那款香水交到那个女人的手上，她打开闻了闻，说：“你确实厉害，连龙涎香这么稀有的香料都能搞到，不过这香水似乎还是差了点什么，不过能做到这样的也只有你一个，你开价吧。”我跟她要了一大笔钱，她很痛快地把钱给了我。她临走之前问我：“对了，这瓶香水，叫什么名字？”我想了想，回答她：“它叫‘来生再见’。”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在这之后，此生我都没见到她，也没见到那条大鱼。

  一别就是一个轮回。

我从小就经常做梦，梦到那片大海，我划着小船去小岛上找有香味的东西，我的船旁边跟着一条大鱼，还有一个找我帮她调制香水的女人。那些情节很清晰，似乎是我亲身经历的一样，我牢牢地记住了梦中的内容，我坚信那是我的前世。由于我的奇妙梦境，我立志要做一名调香师，我要追寻我的前世。我在梦中的天赋似乎转移到了现实，我如愿成为了调香师。我为香水痴狂，我废寝忘食地研究香水配方，夜以继日。公司里一个叫香晶的姑娘对我照顾有加，有时还会在我陷入迷茫的时候启发我。我和她成为了无话不说的知心好友，在她的照顾和帮助下，我找到了灵感。我调制的香水在市场上反响热烈，几乎占据了香水市场的半壁江山，我的名气也蒸蒸日上。香晶看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欣赏，却也有一些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我也说不清楚的东西。她眼神中那繁星一样的光芒，到底代表着什么呢？我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她的担忧是什么。

 有一天，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一瓶香水找到了我，她说：“我这里有一瓶很古老的香水，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住在海边的调香师为一个特别的女人调制的。听说它的主题是痛失爱情的感觉，但是似乎缺了点什么。我希望你能让它变得完美。如果你能做到，价钱你随便开。”梦中的场景霎时在我脑中浮现，我也知道了前世困扰了我一生的那个问题是什么。缺失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我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瓶香水上。我仔细地感受这味道，努力思考到底缺了什么。香晶对这件事似乎很感兴趣，就来问我关于这瓶香水的事。我很烦潜心研究时被打扰，便怒吼了她一顿，让她以后不要再打扰我，然后把她轰出了我的办公室，接着把门反锁上。从那天起，香晶再也没来打扰过我。一开始我还觉得这样挺清静，时间久了，我的心却开始变得空荡荡的。我的脑子里不再只有香水，我开始想念香晶。我去她的工作区域找她，却发现她不在。我问旁边的人香晶去哪了，他的话却让我很吃惊：“你不知道吗？香晶辞职了呀。”“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没有，她什么都没说。”我给她打电话，却没有人接听，发的短信也都如石沉大海。我去她的住处找她，却得知她已经搬走了。怎么回事，她到底去哪了？我四处找她，却总也找不到。那天夜里，我梦到了香晶，她站在海边，微笑着对我说：“谢谢你还能想起我，不过你不用再找我了，我已经不在了。”说完，她变成了一条大鱼跳进了海里，游远了。我醒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泪水，我突然明白了痛失是什么感觉。我把我的泪水收集起来，滴在那瓶名叫“来生再见”的香水里，它终于变得完美了，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是痛失爱情。我把香水交到那个女人的手上，她说：“完美。我没别的什么要说的，你随意开价吧。”我说：“我不要别的，我求你帮我找到香晶。”那个女人摇摇头，说：“香晶她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可以把她找回来。”我愣住了，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转过身，说：“前生缘未尽，今生伤离别。一世浮华梦，皆为往生劫。”说完，她便拿着那瓶香水离开了。一世浮华梦，皆为往生劫……莫非……我的功成名就本就是劫数，是它把我的缘变成了劫吗？我恍然大悟，我这两生都在追求着最好的香水配方，我获得无数人的认可，我有非常大的名气，我有很多很多钱，我调制出了最完美的香水……可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我舍弃了所有的情，所有的缘，我没有给爱我的人带去过任何温暖，也从来没有爱过谁，我要那一切浮华又有何用？没有情的人，和机器又有什么区别？

我为这一切感到悲哀。我回到我的空房子里，我翻出香晶的照片，看了半天之后，我拧开了一整瓶安眠药。既然今生见不到香晶了，我希望来生再见。我发誓下辈子我一定不会再碰香水，一定。我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在朦胧和强烈的胃痛之间我感觉到有人拉住我的手，我看到了香晶的脸，她拉着我的手带我飞啊飞，飞到了那片海边，那是我们故事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