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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空夜 惟愿有光

漫漫空夜 惟愿有光

作者: 走网刀 | 来源:发表于2020-02-24 19:52 被阅读0次

     

          漫长且空洞的夜,空得想要吞噬周围的一切。疲惫而焦急的等待,心中的痛却远在千里之外无法释怀。

            由于疫情特殊,出行受限,远在老家的爷爷正处于弥留之际,而我却无法守候在侧,只能通过姑姑们在家族群中发来的段段视频看到那副瘦弱却倔强的身躯,在与世界作着最后的告别。

            这是疫情以来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夜,面对生命流逝的无力感充塞全身。我将视频一遍遍点开,又不忍去看,像是拨弄着心口的一道伤疤。

            这个家族中最经风雨的男人即将远行,而此行,则是行至我们彼此记忆最深处,不复归来。有关这个男人的历史或将遗失所有细节,不再有人知晓,我万千思绪不禁涌上心头。

            疫情当前,各方手续也更加严格,虽可理解,却心急如焚。前日深夜从新闻中得知老家疫情等级降低,沿途卡口点开始撤消,我一早便出门,花了大半天办完相关手续,安顿了手头的工作,追着即逝的夕阳,带着父母和爱人驱车几百公里连夜还乡。

            到老家时已是晚上十点,推门进屋,姑姑们都在,爷爷平躺在那里,一息尚存,但姑姑说已是两天滴水未进,脸颊深陷,无法言语,与之前判若两人,只有眼睛微微开闭,下巴也早已无力收起。此时同样无法收起的,是迟至的儿孙们奔涌的泪水和声声呼唤。

            这一刻,是想留却留不住的难舍,是想说却说不出的道别。我抓住爷爷冰冷的手,那双记忆中曾经力大无比的手而今是多么干瘪且脆弱。似乎有一个瞬间,我感觉到了一股想要攥紧的力量,不知那是否是我的幻觉。爷爷的手会偶尔伸向空中抓举着什么,我想那或许是一道光,我期待那是一束光,一束温暖的光。

            爷爷之前除了多年腿疼病和日渐明显的健忘症状,并无什么重疾,眼下或是因脏器功能自然衰竭所致。由于不知这样的状态会持续多久,又因我的工作特殊,第二天爸爸命我返回,由他和叔叔、姑姑们守在老人身边。或许人生最痛苦的抉择是在生离死别之前的先行告别。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那扇房门的,但我隐约明白,那一眼或是终别。

          我忍住泪水逆向狂奔,山后夕阳透过身侧的车窗若隐若现,像往事一幕幕闪过脑海……

            爷爷出生在旧社会,是家中长子,幼年习得几年乡塾,略识文字,后因家中多变故,十六岁便当家,一生硬气,从未屈服过命运。

            爷爷是村里的土秀才,写得一手遒劲的好字,逢年过节为左邻右舍书写春联从不照抄,都是现做楹联现写;爷爷又是一位巧手木匠,生产队里哪家若是打家具、盖房子,必定要请到他,羊圈墙外悬挂的长锯、刨子、墨斗一应俱全;爷爷还是一位秦腔票友,吹拉弹唱他都会,板胡二胡他都有;爷爷年轻时曾出门闯荡,在盐场食堂还做过会计,又学会了厨艺,回乡后,哪家婚丧嫁娶,总是会请爷爷前去掌勺。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爷爷炕头的毡席下总压着几本破旧得没了书皮目录的书,一本三国,两本聊斋志异,还有一本带着彩色插图的菜谱,那菜谱就像是他的武林秘籍,但凡那个年月里具备的食材,他都能按菜谱里的样子做得出来。有一道肉丸汤,菜名实在记不住了,但那张彩图至今都刻在我脑海里,图中四颗肉丸雪白雪白,每次我拿着书问起,爷爷总能给我把这道菜的做法讲得清清楚楚。

            幼时的我每逢寒暑假才能回老家暂住,于是便有了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时光,但那也成为童年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几米长的大通炕、羊腿骨加麻钱做的烟斗、乌黑油亮的灶火门、院子里的枣树林、后小园的葡萄藤、馕坑边的柴火垛,驴圈前的架子车、红柳编的大草筐、猪圈旁的老榆树、柴门外的那眼井…每一幕都像爷爷曾唤过我的一声乳名。

            爷爷也是个出了名的倔老头,自己拿定的主意,子女们谁都拗不过。这和他年轻时的经历有关。在那段论“成分”的特殊岁月,爷爷因为“富农”的成分,和奶奶常常是干着别人家几倍的活,却拿不到应得的工分,还动辄被拉出去批斗,但爷爷异常豁达,早上刚刚被拉了去,几斤重的榆木板子拴上铁丝挂在爷爷脖子上,一挂就是几个小时,皮肉都被勒出了深深的血印子,爷爷硬是哼都不哼一声。一回到家,他便摆一把木凳在院子中间,拿出胡琴来边拉边唱,撂一嗓子戏腔,仿佛就把什么烦恼都撂下了。有时还未唱罢便又会有人来……但爷爷从不向命运低头。

            特殊的年代固然需要直面,也总会过去。日子逐渐好起来后,儿女们也都闯出了自己的天地,但爷爷的性子却依然刚健。因常年重体力劳动而腿疾缠身,但他就像一座大山,坚强地挺立在那里。

            爷爷和的一手好面,他做的拉条子面,拌上一勺油泼蒜,曾陪伴了儿女们成家立业,也陪伴了孙子们寒窗苦读,根根劲道的面条像一条条纽带把这一大家子人紧紧地拉扯在一起,不管是进城还是回乡,他总在儿女们最需要的地方发光发热。

            近些年,已至耄耋的爷爷出现了明显的健忘症,总是记不得刚刚发生的事,却能把几十年前的事说得头头是道。我也由于工作的缘故,连逢年过节都不能陪伴其左右,更别说往常,所以我们爷孙俩最深的记忆居然都徘徊在二三十年前,这也让我心生愧疚。

            记忆总是在现实落闸之际奔涌,这或许是生而为人最大的悲哀,所以我们不舍、难平、哭泣,不愿接受离开。

            老来伴、老来伴,前年夏天,陪伴了他大半个世纪的奶奶走了,这对爷爷是个沉重的打击。他从此神情恍惚,更是记不起太多事,恐怕也是不愿记起,唯一的要求就是离开城市回老家居住。

            有人说老俩口就像挑灯同走夜路的两个人,远远看着对方的灯光就不觉孤单,倘若有一日,一人的灯灭了,另一人便不知该朝哪里去,前路也只剩无限的恐惧。

            此刻,爷爷静静地躺在那里,让人不忍去惊扰,或许他正在这无边黑夜里寻找着奶奶的那盏灯发出的微弱光亮,惟愿这光亮就在不远处。

                                2020年2月23日深夜

            那一眼,终还是成了永别…

            还未下班,电话响起!2020年2月24日下午四点左右,爷爷与世长辞,享年84岁!

            我心里明白,定是奶奶为他擦亮了那束光。

            长陌远行,清风浩荡,爷爷一路走好!

            长孙含涕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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