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小丫头六岁,冬至那天刚下完了新雪,在别院的石桌上,穿着绣衣棉缎的小男孩眼神亮亮的,试探的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推给她,小丫头瞥了一眼,糯糯的哼了一声,又嫌弃地把它推了回去。
1929年,陆雪兰十三岁,谭兆山十四岁,两人漫步到城外白水河畔,在柳树下草地间并肩坐着。黑色衣衫的少年摸出一只崭新的口琴,少女歪着头好奇地看,一把抢过来鼓捣了一会儿,试着吹出几个呜呜的音。少年大笑,拿过口琴,指给她看,又小心地、生涩地吹了一个调子,便断断续续的吹起他的曲子来。
1931年,她十五岁,东北三省沦陷,谭家留下,陆家举家南迁,落地山西。
1937年,七七事变,抗战爆发,谭家死的死,散的散,战火燃来,昔日一个富裕家族,便就此分崩离析。谭兆山二十二岁,参军三年,在硝烟战场中摸爬滚打,挨了四颗子弹,终于升上了连长。
1942年,陆雪兰二十六岁,经过一段两年的朦胧恋情,嫁给了穿着军服向她求爱的严峰。
1945年,日本投降,抗战结束,侵略的军队退出沿海省区,陆雪兰跟着严峰辗转在各地。
1946年,冬至那天晚上,漆黑的天上飘着细微的雪花,宅子大门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瘸了腿的乞丐,躲在柱子后面抵挡寒风。仆人骂骂咧咧地吆赶着那乞丐。少校夫人裹在狐裘里,从黑色汽车上下来,高跟鞋踏在雪地上,瞥了一眼那处,跟身旁人淡淡吩咐几句,便头也不回进了宅子。
那乞丐听见她说话,浑身一震,瑟缩得更厉害,挣扎着想要爬走。仆人把乞丐按住,有人从宅子里端了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来,放到乞丐面前的雪地上。那缺了左脚的乞丐沉默盯了半晌,也不动手,仆人踢了他一脚,乞丐才颤抖着手指端起碗来,哽咽着饿狼一样喝完汤,将骨头也嚼碎了进了肚。
少校夫人将二楼的窗帘撩开一条缝,静静地看着乞丐狼吞虎咽,又一个人在冰冷雪地上艰难地拖着身子爬离这座宅子。她的手指止不住颤抖,终于转过身,伏在精致木桌上,嚎啕大哭。
1948年,这条街上的一个角落里开了家西洋乐器店,店主是一个缺了左脚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疤,他坐在店门口的小木凳上吹着一只旧口琴,从日出到黄昏,直到关门,天天如此。
1948,这年冬至,天上飘着小雪,人群中一个狐裘旗袍的女人蹲下身,亲亲女儿的小脸蛋,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小女孩点点头,穿过人群,跑到那个瘸腿的男人身前,递给了他一盒糕点。
小女孩认真说道,妈妈说你吹琴很好听,叫我把这个送给你。男人笑了笑,摸摸小女孩的头,问她的母亲在哪里,小女孩的手指指过去,人群中却没有女人的身影。
那年冬至,雪落在屋檐上,姆妈瞪大了眼,寻到了自家四岁的小姐,却看见小丫头抢了隔壁家小少爷的糖葫芦,把人家欺负得哇哇大哭。
那年冬至,雪落在池塘里,寂静无声,两个小孩跪在凳子上,伏在窗前一同写着毛笔字。
那年冬至,两人并排坐在殷家大堂中,少爷把暖手的小暖炉递给小姐,然后偏过头,轻轻在她脸上落下一个吻。
那年冬至,雪飘得很慢,很缓,两人十指紧扣,踏雪回家,走到白雾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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