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晚年定论》17:你会选哪个
熹哀苦之余,无他外诱。日用之间,痛自敛饬,乃知“敬”字之功亲切要妙乃如此。而前日不知于此用力,徒以口耳浪费光阴,人欲横流,天理几灭。今而思之,怛然震悚,盖不知所以措其躬也!
这封信收入《朱子晚年定论》时,名为《答林择之》。
林用中,字择之,又字敬仲,别号东屏,人称草堂先生。福建古田县人,师从朱熹,并长期追随朱熹四处游历。
林择之绝对算得上朱熹的死忠粉,从岳麓书院讲学到鹅湖寺朱熹与陆九渊之间的“鹅湖之辩”,林择之追随朱熹可谓是“不离不弃”,师徒两人的“蜜月期”长达四十年之久。
这封信中的“敬”字功夫,讲起来大有渊源。孔子当年讲“事思敬,执事敬,修己以敬。”强调的就是要敬重自己所做的事儿,尽好自己的责任。老人家认为,修养自身的关键在于对什么都心怀敬畏、抱持敬意。后来,老人家进一步拓展这个“敬”字,拓展出“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天下”的根本大道来。为什么要心怀敬畏、抱持敬意呢?说到底是为了“安人”“安天下”——让他人,让天下因为我们心怀中的敬畏、所抱持的敬意而感到自在、安然。
在具体的社会场景中,我们会发现一个普遍的现象——越是本事大的人,越没有脾气和架子。反倒是那些本事不大的人,总会架子不小,臭脾气一堆。俗语中讲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也是一样的道理。说到底,本事大的人和一般人的区别其实就在这个“敬”字功夫上。孔子非但讲“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的道理,更是在生活中作具体的️实践——“出门如见大宾”——出门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当作最尊贵的贵宾来看待。
孟子沿着孔子的思路进一步发挥,提出“敬人者,人恒敬之;爱人者,人恒爱之”的说法。日本的管理学大师稻盛和夫是个拿来主义者,没有向孟子缴纳知识产权费用,便“盗版”出了个“敬天爱人”作为管理思想,开始在全世界兜售。不少人都是稻盛和夫的粉丝,却不知道“敬天爱人”四个字,实际上出自中国的孟子。
朱熹对“敬”字,自然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内无妄思,外无妄动”就是“敬”。这个说法暗合于孔子讲的“仁”,当年,颜渊问老师,到底什么是“仁”?孔子告诉他,克己复礼就是仁。颜渊想要老师说得更具体些。孔子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朱熹比孔子的“要求”更高,干脆连“思”也不能是非礼的了。
思来想去,除了这个“敬”字功夫,朱熹对自己在学问上的钻营感到一无是处,沮丧得很。
人生从来不设彩排,没有谁的青春可以从头再来。人生以四十岁左右为分水岭,分成上半场和下半场两部分。上半场的人生是开花的人生,谁看了都会说青春真好,都会夸“颜色好”。就算是犯错误,也容易取得众人的原谅,毕竟“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下半场的人生则是结果的人生,他人不再宽容下半场的你,你自己也不会太过在意别人的评价,而是更关心自己能结出一个什么样的果子。这个时候,你再去看上半场的人生,总会感到幼稚和不成熟,总会因为自己当初太过在意别人的夸赞而感到可笑。
朱熹的沮丧,说到底就是站在人生的下半场,看自己上半场的一无是处。
除了悲哀痛苦于不能体认、实践圣道之外,没有其他外在的欲望还能够诱惑我的。平日里治学用功,忍痛竭力收敛、整顿自己的内心,才知道“敬”字功夫是如此的亲切、神秘。而之前不知道在这个“敬”字上下气力,徒然在口耳之学上浪费不少时光,以至于私欲横流恣行,几乎淹灭了天理。而今想起来,戚戚然感到震惊、悚然,真是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修身呀!
站在人生的下半场,再也“不要人夸颜色好”了。读过多少经典,出版发行过多少本经典注解,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此生做学问的最终目的是否达成了,自己因为觉知到的那些所谓学问,做成了多少事情,解决了多少问题。每念及此,特别是想到做学问的终极目的“学为圣贤”,朱熹都会感到沮丧至极。虽然已经著作等身,虽然已经名满天下,可只有自己清楚,自己离“圣贤”二字,还差得远呢!特别是自己日常沉溺的口耳学问,完全同真正意义上的“修身”是两回事,压根不能真正提高自己学问水准,只是多了些虚名和光环而已。
真诚如朱熹,才会有这样的见地;赤诚如朱子,才会发自内心地对自己的死忠粉写这种心迹一览无余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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