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我在读小学六年级。有个课间,茂刚偷偷地把我叫到一个角落,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他依旧一直暗恋着雪晴。并且要我发誓不会对别人说出这个秘密。
于是我就真的发誓了。那时候我们两个的神情就像闹市中靠着暗语偷偷接头的地下党,我们都觉得这可能是一个会影响茂刚一辈子的秘密。
我知道茂刚所说的雪晴是谁。她是我们那所小学的红人,小学三年级我们曾经同班。但是因为我在三年级下学期临近期末才作为插班生进了那个班级,所以与雪晴的交情从来只是远远观望,甚至从未有过什么对话。
雪晴是个漂亮的小姑娘,长着一张瓜子脸,粉色的薄嘴唇,细长的柳叶眉,身材也很匀称。所以她曾经是班花,甚至堪称校花,足以媲美于那些已经开始发育得臀乳略隆起的六年级大姐姐。当然,那时追求她的男生不在少数。
对于这种走起路来似乎都自带发光效果的人物,我就更只有远远观望的份儿了。
但是雪晴在四年级的时候就转学了。她曾经的追求者只得默默地扼腕叹息。从此,雪晴就成了学校里一个传说般的存在。许多低年级的同学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
但是还没熬过一个学期,那些曾经的追求者就纷纷改换了追求对象。因为那时候的他们觉得,一个在乡镇小学,一个在县城的小学,仿佛爱情远在天涯海角,他们已注定终生都与女神无缘。女神就这么无情地被命运带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所以当茂刚在六年级告诉我那个秘密的时候,我觉得他真是一个重情重义、感情忠贞不渝的好男人、纯爷们儿。我决定这辈子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但同时我也惊叹那个“小狐狸精”(那些追求雪晴而不得善果的男生根据她的长相为她起了这么一个既包含怨恨又包含怜爱的贱萌的绰号)竟然有这么大魅力。还真对得起她那个绰号。
那时候茂刚是我的死党。他长着一张长脸,面皮白净,也挺精神。我们两个曾经以感冒需要出校买药为由请假,在镇子上浪荡了一下午,最后为避免遭人怀疑,返校时还揣了一板儿大青叶。回到学校坐在教室里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
初中以后就断了联系。直到高中时代通过QQ“可能认识的人”找到他。
茂刚对我很热情,主动要求找我玩儿。那天他骑着一辆摩托车来到我家。他样子倒是没怎么变,只是好像照着原来的模样放大了好几号。
问起近几年的经历,才知道茂刚的中考成绩惨淡,正好压着分数线,倒是能上得了高中。但是那时候茂刚坚信,凭自己的成绩,上了高中也是个没用的废柴,所以好歹读个技校,将来踏踏实实挣钱过日子才是前途光明啊。
于是,茂刚的爸爸一气之下就把他的手指头打折了。
但就算这样,还是没能拗得过茂刚。
在家休养了一个暑假,茂刚进了省里的劳动技术学院。还没熬下一个学期,茂刚悔得肠子都青了。去学校没两个月,抽烟喝酒全学会了。身边是一帮痞里痞气的同学,吃喝嫖赌,就差吸毒了。茂刚说,感觉自己像是陷进了一个泥坑里,拔都拔不出来。
想简单学个手艺养家糊口?想得美!
那天我们两个久别重逢,话说过往,无限感慨。身边的大人看着我们俩孩子边聊天边唉声叹气,哭笑不得。
那天茂刚临走前对我说:“我的人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去当兵,将来还要当军官。这次,就算我爸再打折我的手指头,我也要去。”
这小子还真他妈倔。
再一次见到茂刚,就是在前年夏天,他的送别宴上。茂刚参军临走前约了一大帮同学朋友,我也在其中。
这次,茂刚的爸爸没有打折他的手指头。他只是说:“当兵可是要吃苦的,你可别后悔。”
茂刚说:“我不后悔。”
然后他爸就没再拦他。还掏出几万块钱来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送别宴。
宴席当天下起了大雨,我们一伙人在酒店推杯换盏胡吃海塞,落地窗外面的雨点砸在地上直冒泡。
我想问问茂刚他和雪晴的故事后来是什么剧情,但是最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不懂事儿的年纪就爱瞎折腾,明明子虚乌有,还当一场私定终身扬鞭策马的戏码认真来演。好像“人生”这东西也只是过一辈子的家家。如今从戏里活到了戏外,谁还在乎呢。
那天宴会结束,茂刚开车送我回家。回程时他掉了车头,开出十几米远,又打开车窗对着站在路边的我挥手。我也向他挥手。
那天我看着远去的汽车,觉得这一别还真是各奔前程了。再一次相见,不知道我们身边又是怎样的人生光景。
后来分配兵种,茂刚成了武警,去了海南。
曾经跟他视频通话,他看起来过的不错,一身迷彩装格外精神。他神采飞扬地举着手机跟我介绍他们部队的学习室还有宿舍,任何陈列物都整齐得不像话,甚至几个人的牙刷都统一向右看齐。正聊着,他肩膀上的对讲机呲啦啦响了几下,有个声音传出来——“全体集合!”
然后茂刚马上收敛了笑容,回归严肃的表情,对着对讲机的话筒简短而有力地说“收到”。他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将手机扣在桌上,跑了出去。
视频通话还在继续,可是对面一片漆黑。只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和模糊的人声。
我对着手机的黑屏,无声地笑了。
想起六年前的某一天,他神神秘秘地对我说——
“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可别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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