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作家六六写的小说《双面胶》,其中有一个情节记忆特别深。上海媳妇丽娟和东北的婆婆亚平妈头一天晚上拌了几句嘴,两个人不欢而散。但是第二天早上,丽鹃罕见地亲热叫了一声:“妈!早上好!”只一声“妈”便让婆婆胸中郁结的怨烟消云散了。六六描写到:亚平妈突然间心头一片柔软,“她真是个孩子,不记一点事儿!”亚平妈刚才还是八点二十的眉毛,突然就转到十点十分上了,笑着转身说:“起来啦!吃早饭吧!我今天没焖干的,按你说的弄的稀饭!”。
这篇小说,是我十年前看的。
那年,公公刚刚过世,留下婆婆一个人。
婆婆是个小学老师,这个职业习惯于对人指手画脚,言传身教。可是全家都没人喜欢她的说教,最常听她训导的老伴走了,婆婆的落寞和孤独溢于言表。于是,常常在周末我过去和婆婆坐一坐,听她絮叨着从前。每每敲门我都会极其夸张的大声喊:妈妈,我来了。门一开,婆婆每次都是一脸灿烂地迎接我。和婆婆像母女一样生活了三十年。前年她生病住院,在她去世前的十几天,同病房的病友问她有几个子女,她说有四个。我们大家都以为婆婆手术麻醉大脑受到了刺激,就问她四个孩子都是谁。她清晰地说出我老公、小姑子和小叔子的名字,大家说那第四个是谁呀?她很诧异的看着我们,好像我们明知故问难为她一样,然后用手指着我说,是小雨呀!我顿时泪流满面!一声声妈不是白叫的,婆婆把我当做了亲生女儿。
儿子恋爱了,女孩是清华大学的同学,又一起留学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博士,很知性也很理性的工科女生。2012年年初到北京送儿子出国,我和女孩吃过一顿饭,算是见过一面;俩孩子硕士毕业从美国回来,儿子带女孩到家呆了一周。南方女孩很腼腆,话不多,连叫阿姨都是怯生生的。仅仅两面之交,2015年年底,儿子电话告诉我们,他们在美国注册了,也就是说俩人在美国领了证,婚姻得到了美国政府的承认。隔着太平洋,我们只能送去遥远的祝福。
2016年圣诞前夕,女孩一个人回国了,说要过来看看我们。我和老公去机场接机,远远看女孩推着行李过来了,我们迎了上去,女孩把行李车交给了老公,然后声音很大的叫我们爸爸妈妈。说心里话,我和老公都没有思想准备。虽说领证在美国,可中国的传统习俗在我们心中还是根深蒂固的,没有婚礼的仪式,我们一直觉得女孩和我们没有什么切肤关系,没有觉得自己已经晋升了职称。不过,这甜甜柔柔的一声“妈”,顿时让我心酥腿软,急忙搂过仅见过两次的女孩,倍感亲切!
2018年的元旦,在国内为儿子举办了婚礼,婚礼过后一周,他们又回到了美国。算一下他们在美国已经生活七年了,美国人的生活方式和习惯,以及对家庭亲人的处事理念,相信多少对他们会有一定的影响。远隔千山万水,想念他们的时候,就在周末找时间视频聊天。每每俩孩子在镜头前都是“hallow”为开场,最后以“bye-bye”作为结束语,中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聊的热火朝天。俩孩子教养得体,彬彬有礼,对我们也是嘘寒问暖的,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每次视频之后,我的心里总是硌生生的,极其不舒服。和老公吐槽,老公嫌我矫情,批评我有这么两个优秀的孩子,还不知足,让我不要太贪心。我也是经常反省自己,觉得自己老了,竟然有没缘由的不开心,变成事儿妈了。
究其原因,硌的心里生疼,还是因为没听到儿子和儿媳叫的那声亲切的“妈”,这种不快以我北方老女人的性格,当然不会让它持续的太久,找了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尽管隔着冰冷的手机屏幕,我还是一吐为快。于是乎,“妈妈、妈妈”的叫声瞬间此起彼伏,我自然又泪流满面!
看似不起眼的一声称谓,实则非常重要,尤其是在亲人之间。我们往往觉得大家都很亲近了,所以就对它很忽视。其实,它不仅仅体现在对人的那份尊重,更能表达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情感的黏合程度。称谓得体,还能一下子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我的妈妈和婆婆都已经过世了,我再叫的真切动听,也不会有人应答了。可是,我觉得“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词汇,我余生虽没人可叫,但是却能享受到听两个人喊“妈妈”的快乐,我怎会淡泊这上天恩赐的幸福呢!我喜欢听他们叫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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