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寒衣节。每年的农历十月初一,就是我们这里的人给自己去世的祖先送寒衣的日子。
记得小时候每到这时节,奶奶就会买红白蓝黑各色的纸,剪成衣服的样子,白色的纸做里子,别的颜色做面子,中间絮上薄薄的棉花,给他的父母做寒衣。
奶奶的手很巧,也会捎带着帮妈妈给外公做几件。后来奶奶去世了,妈妈就发愁,因为她不会做。好在如今什么都有卖的,这才解决了妈妈一个大问题。
自从哥哥不能回家,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抽空回来陪爸爸去烧纸。本来按老规矩,一般都是父亲带着儿子孙子去给爷爷奶奶烧纸,可是每想到爸爸一个人孤单地走在去上坟的路上,我就好心疼。女儿什么都可以代替儿子,唯独关于“传宗接代”这件事无法替代。
村子里的老坟地已经划入了一片租赁给别人做苗圃的土地,人家用铁丝网把地圈了起来。爸爸有先见之明,给口袋里装了把钳子,到了后剪开铁丝网我们才钻了进去。那片坟地早已是半人高的荒草,去年来还勉强能进去走到坟前,今年草已经长得找不到坟头了。只能靠着大概的印象找了块地方烧了纸,我们直等到火星完全灭掉才离开。
爸爸一共有弟兄5个,他排行老三。大伯和四叔五叔都已早逝,二伯前几年也去世了。大伯、二伯和四叔尚有子嗣,五叔没有成过家。
听妈妈讲,大伯是在四清运动的时候出的事,他那时在厂里干财务,好像是被查出了一点问题,也许是经不起压力,夜里自刎身亡在食堂的水池边。被人发现时,整池水都被染红了。
难以想象,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心里当时该是怎样的恐惧和绝望啊!
每次来给大伯烧纸,父亲就有些伤心。一边烧纸一边念叨:哥呀,你养了三个白眼狼,你当初那么心疼娃,现在却没有一个来给你烧纸。
为了不让父亲太伤心,我就故意问:大伯去世时孩子们有多大?父亲说:最大的也就四五岁吧。我宽慰父亲:那这几个孩子应该是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什么印象吧?大伯的去世应该是给他们孤儿寡母的生活留下了很大困难,所以大伯母会心有怨恨,就从小灌输给了孩子们,所以不必太伤心了。
走在路上,我把贾平凹说过的一段话讲给爸爸听:“传宗接代那个意义对现代人来讲已经淡漠了。比如说,问你爷爷是谁、叫啥,一般人都不知道他爷爷叫啥,更不知道他爷爷那个父亲叫啥,你连你爷爷的名字都不知道,你怎么给他传宗接代?所以说传宗接代对他爷爷或者对他父亲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事情。现在,一般人都是为了自己活着,要一个孩子还是想为自己带来笑声、欢乐、玩耍,解脱些个苦闷,但是孩子长大以后,就开始为孩子奔波。现在好多父母都是为了孩子最后能有出息,瞎耗功夫。”
爸爸听完,有些释然了:说得也对,人死了啥也不知道了,这些形式也就是活人给自己个安慰而已。
五叔的故事有些传奇色彩,妈妈说,她结婚时五叔才十六七岁,很爱美,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很不喜欢穿补丁衣服。五叔的枕头下还藏着一个小本子,上面画着两个小人儿,一个是光头,穿着破褂子,下面写着:现在的我;另一个是三七开的分头,穿着白衬衣,下面写着:以后的我。
还有一张写着:“我要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撑杆跳,撑一下就跳到西安城里,逛够了,再撑一下又跳回南山根儿”。看来这五叔还很有些奇思妙想的。
后来五叔参加了红卫兵大串连,半年后回来已经瘦得失了形,他说是一路扒煤车,走了大半个中国。有天晚上一睁眼,看到面前有个披头散发的老婆子,吓得魂飞魄散,自那时起就病了。自回来后,五叔就病倒了,那时候也没钱给看,躺在柴房里日夜嚎叫,光要喝凉水。死的时候已经瘦成了一把干柴。
有些事不由得人不信:四叔是在下班后,大白天从工厂的五楼坠落身亡的,那时我已经上五年级了。之后不久,有天中午,我的额头左侧疼得象要炸开,我疼得哭闹着在炕上打滚儿。妈妈束手无策,叫来了奶奶,奶奶卷了几张黄表纸点着,绕我头顶转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词,我就慢慢睡着了。醒来后啥事儿也没有了。后来听堂姐说:四叔出事后她和大人们一起去看了,致命伤就在前额左侧。
今天陪爸爸去烧纸,一路上走的是麦田、树林和荒草滩,好几次差点儿歪了脚。爸爸年纪也大了,来年可不能再来了,在家门口烧意思一下就行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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