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主殉国
圣元二十年春
西域犯陈。
胡人部落首领李长卿举兵,大破陈国京都,陈国国君及皇后双双自缢身亡。
山河破碎,皇宫内乱做一团,除了,那个一身红嫁衣的女子。
她,便是陈国享遍盛誉的清昀公主,萧轻雪。
不过此时,她已是一个亡国公主。
她的国,破了,被她心心念念的人,破了。
萧轻雪无视四处逃窜的宫人,在开的绯艳的桃花树下流连。
“公主,宫门被破了,快随奴婢一起逃走吧!”
“哎!你傻了不成?她早疯了,快走吧,别理她。”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要不是她放走了叛贼,如今陈国也不会被灭。皇上都自尽了,她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走吧!”
旁人的谴责与唾骂,萧轻雪像是听不见,只是眼神专注地,抚摸着手中的铃铛。
“他说,不管多远,只要风动铃响,他总能听见的。”
她喃喃,抬头望着入眼的漫天绯艳,缓缓勾唇。
“桃花未尽,他回来了。”
明明是春天,可到处是萧瑟惨败之景,哭喊漫天,尸骨遍野。
萧轻雪穿着最华贵的嫁衣,站在城墙之上,精致的妆容下,眼神麻木。
城楼底下,比桃花还要鲜艳妖冶的红延绵到天际。
血流……成河……
“李长卿,这,便是你要给我看的十里红妆么?”
挺进的铁骑军队,很快临近都城,只一眼,她就认出了为首的他。
他的身边,早已陪伴着另外一位女子,她早有耳闻:
娜云哲,西域胡人部落大族首领的女儿,是助李长卿攻克陈都的一支重要力量。
李长卿,终究还是携手他心爱的女子,灭了她的国。
目光相接,一眼已是万年。
然后,她笑了。
“我心目中的夫婿,是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身披铠甲带着十里红妆来迎娶我。”
当年话犹在,今夕人何如?
“李长卿,你看着吗?你看着吧……”
她拽紧了手中的护花铃,缓缓闭眼,两行清泪落下,嘴角的笑愈发张扬,张开双臂。
脚下,缓缓动了。
数丈高的城墙上,一抹红色身影飞跃而下。
史载:
圣元二十年,陈国破,清昀公主萧轻雪以身殉国。
李长卿登位称帝,改年号圣元为致和元年,中原及西域诸部落自此统一。
沁阳宫,前朝清昀公主的寝宫,此时却是有一众身着异服侍婢进进出出。
她们,皆是在小心地照料着一位女子。
数日前新帝册封了皇后与四妃,而这位昏迷的女子,便被封为了婕妤。
一连数日,床上的女子不曾有苏醒的迹象。
神思缥缈,梦境更徜徉。
萧轻雪恍恍惚惚中,好像又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
皇宫大殿,五色琉璃灯璀璨,丝竹乐响,群姬起舞,一派和乐。
忽然,乐声停歇,庭中灯火骤暗。
黑色夜幕下,一众着白色舞裙的女子,手捧一颗颗夜明珠分队而进。
珠光温莹不灼,浅浅照映着此时的殿堂。
清夜皓月下,花雨纷落,有一仙子反执琵琶,翩然而降。
舞毕,面对她父皇的调笑,女子更是傲然放话:
“我心目中的夫婿,定是个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身披铠甲带着十里红妆来迎娶我。”
宴会上,她语出惊人,那般光彩,潋滟不可方物。
座下,一个少年盯着场上的女子,眼中,流光熠熠。
萧轻雪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切,心中只余恻然。
画面突然一转。
桃花树下,有人一双。
那个少年已是一身铠甲,此时他正捂着女子的眼睛。
“还没好吗?”
“好了。”他缓缓摊开了手掌,是一个铃铛,下面,系着一个同心结。
女子脸上的笑在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后敛起,拿着这个铃铛左看右看。
少年一下紧张起来,“怎么了?不喜欢么?”
“别的男子送女子礼物都是首饰脂粉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是一个破铃铛?”
女子扬起手,作势要扔。
“可别!”
少年急的赶紧将那铃铛护在怀里,“这个呀,是护花铃。你不是喜欢桃花么?把它绑在树上就能惊走鸟儿了,这样的话,在桃花未落尽前,我就能回来了。”
“你胡说!”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女子,她一下红了眼眶。
“李将军说,这次出征,短则半年,长则两三年,等你回来,花都谢了!沙场无情,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你还想蒙我!”
“啊雪你别哭,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少年手忙脚乱的安慰。
“李老头儿都是胡说的,他还要盼着我把你这个儿媳妇儿娶进门的,我们怎么可能不回来?我答应你,等战事一结束就跟皇上提亲,我还没有让你看见十里红妆,怎么能轻易死去?”
女子本是悲伤的情绪被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又是气又是羞,一把夺过铃铛。
“谁要嫁给你!”
“不嫁我啊?好啊,那把铃铛还给我。”他刮了一下她鼻子作势要抢铃铛。
“想得美!”
情景紧接又是一变。
两年征战,一朝凯旋。
她本以为可以嫁得良人,一道通敌卖国的降罪诏生生阻隔了他们。
李家覆灭,九族俱诛。
她不信,可根本无法求自己的父皇收回成命。
无奈,她乔装成内侍入狱偷偷放了他。
断肠坡,两人诀别。
“放了我,你不怕成为千古罪人么?”他的表情嘲讽且冷漠,再无了往日的温柔。
她强忍着心中酸楚,“我信你。”
“信我?呵呵。”他眼中染上悲愤恨意,“可惜你那父皇不信我!李家没了,整个宗族没了。只因我身体里留着一半的胡人血统?他明明早知我身份,可偏偏硬是等到李家军平定了夷乱之后,你的父皇,我的圣上,好啊,好啊!”
“长卿,你别这样……”
“别叫我,我受不起,清、昀、公、主。”
女子惨白着脸瘫坐在地,可这再也激不起他的任何怜惜。
“我李长卿在此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父皇的长安城,再!无!长!安!”
他离开了,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
可他不知,私自放走他,她承受的,远远比他想象的多。
“啪——”
“你这个孽障!放虎归山,你是要把我陈国亡了才甘心么!”
她始终没有抬头,嘴角尝到了血腥的咸涩,只是紧紧握着手中的铃铛。
“他不会的,不会的……”
“来人,将清昀公主囚于沁阳宫,没有朕的指令,任何人不准探视。”
“呃——”
脑海中的画面戛然而止。
萧轻雪抚着这一刻剧痛的胸口,喘息不止。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第二章 公主变婕妤
睁眼,眼前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这是——”
萧轻雪打量着熟悉的宫殿,喑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颤。
“娘娘,这是前朝公主的沁阳宫,现在是您的寝殿。”
侍奉的宫婢神情言语无不是欣喜,一边扶起她,一边轻声解释:“娘娘昏迷了整整三个月,皇上知道您醒了定会开心的。”
萧轻雪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宫女,这分明是西域胡人才有的装束。
还有,她刚刚在说什么?
“你叫我、娘娘?什么、前朝?”
床上的女子脸色依旧苍白,看着宫女疑惑又急切。
“娘娘有所不知,陈国在三个月前已经没了,是皇上把娘娘从战场上带回来。您现在,可是我大靖的婕妤了。”
陈国,没了……
萧轻雪眼中的最后一丝希冀终于黯淡下去,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她闭上了眼,长长,吸了一口气。
大靖……婕妤……
她喃喃,蓦地一声低笑。
再睁眼,脸上只余平静,如死灰。
“你们的皇帝,是李长卿?”
刚一话落,一众宫侍突然煞白了脸跪俯了一地。
为首的一个宫婢神情惊慌,“娘娘,您怎可直呼皇上名讳?这是大忌!”
然,萧轻雪是不会管这些的,掀被而起,“叫李长卿来见我。”
“娘娘?!”
“叫李长卿来见我!”
看着眼前几欲站不稳的女子,一众人惊慌不已。
“娘娘息怒,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禀告皇上。”
听到宫女的禀告,李长卿只是犹豫了片刻。
刚一进入沁阳宫,就看见里面宫婢颤巍巍跪了一地。
他灭陈建靖,宫廷内外全兴胡俗。
而那个叫喧着要见他的女子,通身一袭汉人素服,黑发白花,容颜憔悴。
她明明瘦削如骨,却站的如劲风下的松竹,那般铮然铁然。
与她目光对视的一瞬,她眼里的决绝,一下让他回想起了那日她飞跃城下的一幕。
他沉了嘴角,眼中幽光点点,与面色一同凝肃下去的,还有他的诘问。
“靖国甫立,正值普天同庆之际,你一身孝服,意欲何在?”
他一步步走近,声声严厉。
“你们这班奴才,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跪了一地的宫侍皆是颤巍巍伏地磕头,样子诚惶诚恐。
萧轻雪冷眼看着他朝众人发怒,语气轻嘲,“我的国破了,我的亲人亡了,我为他们服丧,有何不可?”
“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他一下逼近她,居高睥着她,出声提醒,“你现在是大靖的妃嫔,朕的女人。”
“你的女人?”他的话让她笑了,下一瞬,她收了笑,看着他,眼神间全无退却之意。
她的话,斩钉截铁,像说给他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本宫,乃大陈的清、昀、公、主,岂可,嫁给一个乱、臣、贼、子?”
她话刚落,一众侍从全部噤若寒蝉。
气氛,一瞬的压抑窒漠。
他拧起眉,眸中明明灭灭,盯着她良久静默。片刻后,他忽的一勾唇,“若是如此,那日你又何必一身嫁衣等我而来?萧轻雪,你想嫁给你口中的乱臣贼子,不是么?”
他是如此的了解她,她的心思,他何时不曾知晓?
“朕收了你入宫,封了你位份,这一切,难道不是如你所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挑起她的下巴,语气轻佻,欣赏着底下女子骤然苍白的脸色。
萧轻雪看着面前的男子,心刺痛之余便只剩下陌生。
他不是李长卿,再也不是,她的李长卿了。
极快掩去自己的失态,她别过头,言语中,是一种回天无力的悲哀。
“我要嫁的,不是你。”她一顿,“我的丈夫,在那天,死了。”
他如何听不明白她的话,看着她此时全无活意的神色,手下的力道逐渐加重。
“萧轻雪,如今这一切,你又怪得了谁?”
女子闭上眼,对他的话再无任何反应。
就在二人僵持间,一声通报突兀的插入——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已在章华台设好宴,差奴才来请您过去一聚。”
“知道了。”李长卿此时已敛了方才的怒意,松了箍着她下巴的手,转而轻摩起女子的面庞。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就如他的话一般:
“萧轻雪,朕知道你一心求死,正好,让你五姐一家相陪,地下也好作伴。”
“你什么意思?!”
萧轻雪一下挣开眸,抓紧他的衣袖,“我五姐怎么了?你把他们抓了?”
“说起来,朕该好好感谢你的大陈子民,若不是他们来报,金宸公主一家也不会这么轻松就被俘。”
李长卿凉凉一笑,视线落在她抓着自己的手上,继而拂开她,转身离去的间刻将问题甩给她:
“你说,朕该怎么处置这一家呢?”
萧轻雪浑身如处冷窖,再回神,已不见了他的身影,不敢有丝毫耽搁,急急追了出去。
章华台,曾经是前朝赏花观景之处。萧轻雪与金宸公主乃一母同胞,昔日在这章华台,度过了不少少女轻纱薄的青葱时光。
而此刻,昔日园林的主人却成了阶下囚,被一群贼子做耳目近玩。
见到五公主一家毫无尊严的被囚禁在一个木牢之中,萧轻雪一下红了眼眶。
“五姐,姐夫……”
木牢中的人甚是狼狈,看到走近的白衣女子,眼神皆是不敢置信。
“轻雪?你是轻雪?!”
“五姐,是我。”
金宸公主眼中一下迸射出亮光,抱着怀中的孩子贴上前,“轻雪,你求求长卿,你求求他放了这孩子吧。她才三个月大,轻雪,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襁褓中的孩子哇哇啼哭,那声音,一下下揪着萧轻雪。
那是,五姐的孩子,她的亲人,仅存的亲人。
攥紧了拳头,她起身看向高台之上的人,四目相望中,他的神色晦涩不明。
只是他身旁的一道灼热视线让轻雪更为在意,她移过目光,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凛冽却饱含审视的眸子。
身子微微一震。
那是,他的皇后。
第三章 他的皇后
大靖皇后娜云哲,萧轻雪不会忘记这个名字。这么多年来,唯一能陪在李长卿身边的女人。
而从两人对视的一瞬中,萧轻雪感受到了那位皇后对她的敌视。
此刻她一身华丽异域服饰,光彩耀目,朝着萧轻雪一步步走来。
最后,她离轻雪一步之遥处站定,神情倨傲,“知道本宫是谁么?”
“知道。”
娜云哲似极不满萧轻雪此时的态度,声音凌厉了一分,“既是知道本宫是谁,为何不行礼?”
萧轻雪看着无动于衷的李长卿,随后收了视线。垂下眸,唇畔带过自嘲的同时,缓缓屈膝跪下。
“见过,皇后娘娘。”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任何喜怒,只是隐于袖中的拳头,已攥的发白。
李长卿,如果她的屈辱是他所乐见的,那么,如他所愿。
娜云哲居高睥着底下跪着的人,也没吩咐她起身,只是目光从她身上移向后面。
“你想救他们?”
萧轻雪心一提,知道她是在问自己,“是。”
感受到身旁人的脚步径自越过,她下一句话让她紧了心。
“可他们刚刚冒犯了本宫,按例,当斩。”
萧轻雪即刻望向声源,一双眼紧紧盯着娜云哲,警惕地看着她的手抚过孩子的脸颊,鲜红的蔻丹在孩子如雪的肌肤上异常醒目。
五公主抱着孩子浑身颤抖,将希冀的眸投向了轻雪。
她刚想起身——
“我叫你起来了么?”娜云哲幽幽说着,视线不离襁褓中的婴孩。
轻雪作势起身的动作生生跪回去,只是下一刻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冲过去,却见孩子脸上已经多了一道血痕,而始作俑者,正蹙着眉剔着带血的指甲。
萧轻雪挡身在木牢前,声色冷凝,“皇后娘娘,不知您要如何才能放过他们?”
“放过?”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前朝余孽,何有放过之理?”
“娘娘贵为一国之后,言行举止自当是全国表率,皇上在朝廷上广用汉臣,正是希望胡汉和谐,娘娘此举,怕是与皇上背道而驰了。”
“你这是在用皇上来压我?”
娜云哲眼中冷却下去,表情一下阴沉。
“不敢。我只是在提醒娘娘,犯不着为一些无关紧要之人伤了您二人间的关系。”
娜云哲盯着她不说话,脸色不甚好,不过她下一瞬像是想到什么,脸上慢慢带开笑,“也罢,既是如此,你不妨去求皇上,他若是应允了,那本宫便不予追究了。”
萧轻雪心里清楚,她此番,是特为折辱她而来。而这一切,李长卿全然默许了。
她的膝盖,跪父母,跪祖宗,跪天地,却在今天,一连跪了两个破她家国的人。
心中的痛没有表现在面上半分,她直直朝座中的男人跪下,俯身而拜,一滴泪悄然落入尘土,无人察觉。
“求皇上,开恩。”
她终究,还是求了他。
他看着她,眸眼始终浅淡,找不到昔日丝毫的温情,只是问了她一句:
“现在,可知晓你的身份了?”
她紧紧抿着唇,从牙缝间挤出一个“是”。
他的手指轻扣着桌面,沉默了片刻,然后继续开声,语气淡淡的,陈述着一段像不属于他的血海深仇。
“当年你父皇灭我李家满门,九族亲眷,男女老幼,无一幸免。你可知临刑前,我那堂姐已有七个月的身孕?你可知,我有一侄子刚会叫爹唤娘?”
他一顿,看着面前的女子,兀自一笑,“这些,你自然是不知的。”
李长卿的眸子此时如瀚海之烟般缥缈而不可捉摸,视线掠过她停在牢笼里的人。
“斩草除根,这是你父皇教会朕的,念着往日的情份,朕可以饶他们不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毕竟冒犯了皇后,你觉得,该如何才能让朕的妻子消气?”
那一声妻子听在娜云哲耳中果然悦耳无比,她的眉眼带上笑意,有些得意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子。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下来,“皇上您是知道的,我的大兄长一家都是死于陈人刀下,所以一见到陈人,臣妾心中的愤恨便无所遏制。不止皇上与陈人有血海深仇,臣妾亦是如此啊。”
娜云哲的目光直直落在萧轻雪脸上,状似问她意见,“萧婕妤,实不相瞒,一见到你们的脸,本宫便怒不可遏。你说,这仇恨之气,该如何散之?”
萧轻雪面容平静,叫人看不出她在想着什么。娜云哲的言下之意,她听出来了。
然后,她清冷的声音落下。
“我五姐诞下女婴,他们于朝廷再无威胁,娘娘心若有怀,不妨将他们流于宫外永不复见。至于我,臣妾对皇后不敬,自请入冷宫受罚,而娘娘厌恶的这张脸,亦好办。”
随着话落,她从怀中抽出一把精致匕首,在众人猝不及防时飞快往自己脸上一划。
血,瞬间漫了半张脸,血染白衣。
有人骇然惊呼。
萧轻雪定定看着座上的人,“不知娘娘现在,可消气了?”
娜云哲看着眼前的变故,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子,却见李长卿依然安坐在那,面上无丝毫波澜,她有心试探:
“皇上,臣妾可没有要毁她容的意思,这可如何是好?”
“她既然有此觉悟,那便由她去吧。”他起身,声息沉沉,“朕还要国事要处理,一切,皇后自行决断吧。”
陷入昏迷前,萧轻雪最后见到的,是他的身影在她的世界渐渐远离。
娜云哲的笑,是那样张扬而挑衅……
恍恍惚惚中,萧轻雪好像听到有人在轻叹。
感叹么?又是感叹什么呢?
再次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入眼处的一切提醒着她,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冷宫。她的沁阳宫,终究是成了她记忆里的东西。
她只是睁着眼,无声望着素白床帐,眼中涩然,却再流不出一滴泪。
“娘娘,您醒了?!”
萧轻雪从怔怔中被叫回,看着那个脸熟的宫女,这是一开始就在照顾她的人。而现在,偌大的冷宫,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与她的淡漠不同,灵苏倒是惊喜的唤着一个人,“绮里先生,绮里先生,娘娘醒了!”
第四章 挑衅与屈辱
“大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你这个小宫女也忒聒噪,不怕引来别人么?”
说是抱怨,更像是打趣,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怡怡然走来。
灵苏吐了吐舌头,小声催促他,“赶紧给我家娘娘瞧瞧。”
男子看着床上毫无反应的女子,自顾取出一方丝帕覆于她手上,随后,一双洁净修长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耳边,似又听到了一声轻叹。
这叹息令轻雪感到熟悉,转头看他,却发现是一个眉目清俊的陌生男子。
心中恍然,她身处冷宫,只怕是请不到太医。
片刻后,他收了手取了丝帕,摇起头。
“你这老是摇头是什么意思啊?”灵苏急了。
他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淡然,“摇头的意思就是她的病,我治不好。”
灵苏一下慌了神,“我就说你这个半吊子大夫不可靠,这可怎么办?要不,我去求个太医过来?”
“你就是将整个太医院的人搬过来也无济于事。”他幽幽说着,目光与萧轻雪对视,“心病还须心药医,娘娘,您说是不是?”
灵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下跪在了床前。
“娘娘,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的亲人想想啊,想想他们,他们还需要你啊。”
这句话终究是触动了萧轻雪,她说的没错,她还不能放弃自己,她还不能死。
她的眼里终于染起求生欲,挣扎着撑起身子,恳切地看着男子,“请先生,救我。”
“叫我绮里溪便好。”男子将她的转变看在眼底,微一勾唇,“我待会写几个方子,娘娘只管服着就好,只是——”
“只是什么?”
轻雪看向他,却发现他盯着自己的右脸,一下恍然,手隔空抚上,“先生是说我的脸么?但说无妨。”
绮里溪先是凝着脸,随后打趣道:“实不相瞒,娘娘对自己下手,着实狠了些,伤口恐会留疤。”
她早料到了会有此结果,所以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同样回了一笑,极浅。
“无妨,先生只管开药让我活下去即可。”
一个偏僻冷宫,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半吊子大夫,一个咋呼的宫女,就这样死马当活马医的照顾起了萧轻雪。
在灵苏百般小心的照看中,萧轻雪的身体在慢慢好转,只是脸上的伤口结痂之后,始终留有一道长长的疤。
轻雪自己倒是无甚在意,倒是灵苏这个丫头每每见了暗自抹泪。
轻雪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却无法表现什么。看着她,经常就能想到自己先前的丫头流翠,可惜,那个好姑娘早早的去了,因她而死。
留在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所以对于苏灵,轻雪始终保持着一定的疏离。这样的疏离,是对于任何人,包括那个救了她命的绮里溪。
绮里溪偶尔会来给她看诊,后来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大夫,对医术只在于看了几本医书的水平,她是他的第一个病人。
每每看着苏灵与绮里溪因医术而争的面红耳赤时,萧轻雪总是在一旁静静看着,而思绪,却总是不经意飘远。
曾几何时,她也曾与一个人,有过那样好的感情,那么美的时光。
而现在,在这个冷宫中孤老终生,是她对自己能预见的唯一结局。
她以为,日子就会这般平静又枯寂过了,直到,一道皇后的懿旨降达到了这里。
原来她在冷宫中的这段日子,李长卿又挂帅亲征,收服了东夷散乱部落,为原来的大靖国土往东又增加了一大块。
皇帝诏下,普天同庆,而宫中更是大摆宴席。
皇后有令,所有妃嫔均得赴宴,以示恩宠。
萧轻雪看着宫女送来的一袭华丽服饰,是胡人的样式。
因身处冷宫,无人管她,所以萧轻雪一直以来是穿着自己的汉服旧衣。此番,终究是逃不过去了么?
“娘娘。”灵苏在一旁担忧的出声:“要不,奴婢就说您身体不适,咱不出席了?”
轻雪摇摇头,手抚过那些异域服饰,语气不闻悲喜,“替我换上吧。”
她的表情没有抗拒,从她下跪求他们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她早已没有选择的资格。
服从,是保全她在意的人的唯一方法。
哪怕,以尊严为代价。
宴会上,她盛装出席,精致的面容,半掩的面纱,一出场,就受到了全场的注目。
与娜云哲目光相接的一刻,她看到她嘴角噙起的笑,心下了然。
只怕,宴无好宴。
酒桌上觥筹交错,她小心应对。
萧轻雪料定了娜云哲不会轻易放过她,不过在娜云哲点名要自己在大殿上献上一舞时,下座的她还是意外了一下。
果然,随着皇后话落,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停在轻雪身上。
那个至高座位上的人始终没有反应,一如那日。
她的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如此,也好。
萧轻雪垂着眸,半掩的面纱下挡去她此时的神色。
起身出席,在众人的惊叹中,跳起了一曲胡旋舞。
这舞,是她当初远赴西域学的,那时他一路护送。这是他们的定情舞,她曾为他一人专跳过,而现在,她却是把自己当做了舞姬。
她的身姿翩跹曼妙,面纱下的唇在冷笑,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那个星空夜月下他为她吹曲伴奏的场景。
李长卿,此情此景,当初的你,可曾料想过?
萧轻雪从小善舞,她的舞技自是让众人叹为观止。
可与众人迷恋的神色不同,李长卿只是漠然看着底下的女子,脑海中却不期然闪进了多年前的一幕——
那一晚,他以叶吹曲,她借着清辉月光,翩翩起舞。
他至今记得风来时,扬起她的青丝与裙摆,宛若暗夜精魅,绝美的不似凡尘之人。
一舞毕,她唇边微微绽放笑意,迎着月光,朝他走来。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重合,他微微眯起了眸,与皇后对饮的间刻掩去了眸底的晦涩。
他怎不知,这一舞,她分明是故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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