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道是无晴却有晴

文/边缘（东山）

中年，道是无晴却有晴

小时候最大的盼头就是过年，有压岁钱，有新衣穿，有各种好玩好吃的，浓浓的年味也成了留在心里一抹温暖的底色。那时，春节一过就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下一个新年，可总觉得日子过得很慢很慢，蜗牛似的。直到某一天，揽镜发觉“皱纹与白发严相逼”时，才蓦然一惊时间从鬓边从床边小跑而过，像加速了一样，恍若度年如日——狗日的，已然和中年大叔狭路相逢了。

曾经拿青春赌明天，结果，明天像碎了一地烟火，而我遍体鳞伤。

一路从农村赤脚走出来，我手里抓到的是一副十三不靠的烂牌，一切都得靠自己使劲。曾经左冲右突，为票子房子孩子焦头烂额，但毛哥却对我冷若冰霜；曾经在被呼来唤去的职场里，装孙子，为的是有朝一日，在自己夹菜时，别人不敢转桌子；曾经被激情燃烧坏了脑子，在小馆里喝大酒，在小街上充大个，谈GDP谈巴以冲突之我见谈江湖大哥谈女人，可酒醒后，拔剑四顾，依然是寂寞沙洲冷。折腾未止，败局已定。我蜷缩在旯旮里，暗自舔伤，苦思咸鱼翻身良策。就在我陷入穷途末路之际，狗日的中年已拍马杀到跟前。于是，传说中的中年综合症或者说中年危机紧接着纷沓而来。

中年喜欢怀旧，酒桌上几杯薄酒下肚，话就回到过去，大酒之后就开始吹嘘“当年勇”和“先前阔”。中年容易伤感，动不动就伤春悲秋，动不动就“临表涕零”，动不动就“青衫湿”，甚至一首老歌也会听湿了双眼。人到中年，不得不接受许多事已有心无力的现实和无奈，在咄咄逼人的后辈面前强颜着装深沉——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中年向晚，噩耗讣闻时而传来，性急的同学朋友已先走一步了。面对死亡的恐吓，中年的你开始真真切切感受到时间的步步紧逼。岁月不饶人，没有人能对抗时间。郭德纲曾经调侃同龄的林志颖：“你再不老，我就疯了。”即便林志颖这位有“逆生长”之称的中年大叔，再怎么装嫩装逼，也不可能回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十七岁雨季。若硬要与时间死磕，到头来不是成为传奇，而是成为笑柄。

孔子曰：四十不惑。意思是人到四十，大抵看透了世事。而我年到四十的那时，不仅没有“不惑”之觉悟，反而更“惑”，在巨大的精神窟窿里辗转反侧，内心结满褶皱。

施耐庵在《水浒.自序》说得更为绝对和露骨：人生三十未娶，则不应再娶；四十未仕，则不应再仕。施大神的话真让人后脊背透出一股“人到中年万事休”的寒凉。其实“娶”和“仕”皆为小事，中年最大的悲哀或者痛苦，是找不到人生方向，陷入自我无法定位、灵魂无处安放的彷徨和挣扎之中。一自己开公司哥们，打年轻奋斗起，一路顺风顺水，平日觥筹交错怒马鲜衣，还时不时挤时间外出旅游，在我眼里，在世俗眼里，算是混得有模有样了。按理说，这哥们应该暗喜了，应该不惑了，可最近老见他愁眉不展，问他为何好酒好车好无聊好山好水好寂寞？他借着酒劲掏出心里话：“为了公司那些破事，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好像活的不是自己，难道这辈子就这样下去？”原来，人人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结。

挫败、失落、挣扎周而复始，我终于把自己走到了中年的谷底。社会很现实，对你的定位和看法，是依据你所拥有的地位和财富来衡量的。面对残酷的现实，我匍匐在低处，慨然又慨然：世界太强大了，女人太嚣张了，其他男人太出色了。像许多和世俗交手败下阵来的人都有寄情山水或萌生遁入空门之意一样，无奈之下，我单枪匹马背起背包投奔山野，没想到不经意间却走出了一条生存退路，为生命找到了精神出口。

山野有佛道之气，相见欢。我敲过各式山门，把身心归入山水、光影、寂静、空旷、细节之中，仿佛我是山中最大的王。我穿行于深山幽谷，流连在唱着古老歌谣的小山村，如虚如空如入澄明化境，仿佛脑顶上也开出花朵来。我转山转水，不为别的，只为自己与自己相遇。我不停地跋涉，许多俗世的羁绊终于迎刃而解。

很欣赏湖北巴东原县委书记陈行甲。他因为厌烦带着假面具做官做人，决然挂印而去。他说：“从政方面，再做下去，就是刷简历，那不是我想要的。”让我惊讶的是，陈行甲的另外一个身份——驴友！我理解一个“谈山脉不谈人脉”的人从政做官时的为难与无奈。陈行甲主动从官场抽脱转身，无非是想自己掌控余下的人生。太阳底下有阴影，我们改变不了世界，但可以改变自己，比如陈行甲。

有记者采访日本著名艺人树木希林，问她：对于年轻人，您有怎样的人生建议？老太太说：“不要问我这么难的问题，如果我是年轻人，老年人说什么我都是不会听的。”诚然，人各有命途，不要随便去指点别人的人生。相反，人到中年，更要懂得不靠别人的脑子来思考自己的人生。

生年过半值得庆幸的是，终于能静下来内观，坦然卸下面具，化外无争，化苦难为甘霖，化无才无能为自嘲，化鄙视为不屑；终于明白，自己逗自己乐才是真格的，其他全是瞎掰，赚多少算够？多高的位置才是尽头？一百年后谁还记得谁？终于学会了简单再简单，布衣暖，菜根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种花种草种春风，没事看书看山看海看男色女色，看闲云慢慢掠过山丘，看心中的鬼火袅袅升腾出窍。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中年只是人生的一个拐点，我们不应中途弃权。不管选择什么样的路什么样的活法，步入中年最紧要的是活出自己方向，活得从容、明亮、有情致，活得更像自己。所以，西方有句谚语：人生四十始。鲁迅先生很逗，他在和儿子合照上留言：儿子一岁，老子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