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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旅程(上)重逢

漫长的旅程(上)重逢

作者: 迎春海棠 | 来源:发表于2023-04-03 20:48 被阅读0次

    沈言书曾经恨过七八月份伦敦的上空,只要抬头就可以看到飞机在天空划出的白色的轨迹,有的似离去的翅膀,煽动着挥之不去的离愁,有的似坠落的流星,撞击着原本就不负重荷的心门。

    可当他接到周易的电话,知道徐言武上了从浦东机场飞希思罗的航班时,一大早他就开车到艾弗,躺在被露水打湿的草地上仰望,看来往希思罗机场的飞机在蓝色幔布上汇勒出的欢乐乐章。

    徐言武本来是按医嘱出来度假的,但自打被沈言书从机场劫持到他在诺丁山的那栋三层半高联排公寓,工作日五天除了去了趟超市就再没得空出门.

    累得腰酸背痛的他甚至预想到这个假期就交代在这座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里了。

    他也想眼不见为净,可是直接被沈言书从机场接到家,在自荒凉的后院停车进来的那一刻起,徐言武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能看得出来,沈言书还是特意给他收拾出了客房,二楼四间卧室里最大的一间,家具似乎都是新的,床上用品也是新的,包装过的折痕还在,传单露出的一角还挂着标签,地毯也是全新的,踩上去很柔软。比起穿过一楼客厅上楼时看到的场景,徐言武觉得他的卧室已经算是整洁有序了。

    “言书”,徐言武将手背在身后,左手指钩起右手腕上的橡皮筋,用力地扯起,皮筋在手腕上弹出来的痛感,让他忍住撸胳膊挽袖子整理房间的冲动,“其实我订了酒店的,你不用这么麻烦!”

    沈言书没听见似地打开徐言武的行李,先是挑了挑眉毛看了看那整齐得有些过分的行李箱,然后就开始动手往衣柜里挂衣服。

    在整理到一半时,徐言武终于忍不住了,他走过去按住沈言书往衣柜里挂衣服的手说“我自己来吧!”

    徐言武冰凉的手指触到沈言书手上时,沈言书的心却仿佛被烫到了一样,他故作镇定地将衣服放在徐言武手里,扯起嘴角笑了笑“好,我下楼泡茶,你弄好了就下来。”

    徐言武在沈言书离开后,将衣柜里的衣物又整理回了行李箱,拿出消毒纸巾将衣柜里面擦了擦,将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整理出来,挂在衣柜里。然后拿出一套家居服。去浴室里简单地洗了澡,顺手把浴室里崭新的洗浴用品按总类,颜色,瓶子的高低整理排放好。

    他拿着换下来的衣服,犹豫再三,拿起手机,给酒店打了电话,他提前预付了在伦敦七天的住宿,所以只需和酒店打声招呼,说会晚一天到就可以了。然后他站在床前,冷静了一分多钟,最后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把床单,被套和枕套都拆了下来,一起放在洗衣篮里,拿着下了楼。

    沈言书说的泡茶,也不过是将两个红茶包放在一只英式茶壶里,然后注入热水,他瞟见徐言武下楼时,手里的洗衣篮,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他将茶壶拿到和厨房相通的阳光房内,放在凌乱地摆放着书籍的茶几上。

    “Alan,帮忙拿两个茶杯过来!”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似地补充“我这儿没人来,杯子都是新的,没人用过,都是用洗碗机洗净消过毒的。”

    橱柜敞开的架子上摆放着七八种不同花型不同样式的茶杯。

    徐言武注意到诺大的厨房乱确实是乱,餐具,炊具,品种繁杂地胡乱摆放着,但还算干净而且新,有的甚至标签都没撕下来。

    “看这些炊具,都不像是经常做饭的,买这么多干什么?” 徐言武一遍嘟囔着,一边把那些七七八八的茶杯从架子上拿下来,摊开在工作台上,分门别类,按花型的种类,把茶杯一一摆放回了架子。

    沈言书也不催他,静静地看着徐言武整理茶杯的背影,看他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推动着茶杯,把每只茶杯的间距调到精准,手柄的方向都朝向左手边。架子上的茶杯基本都是出双入对的,单单有两只花型独特,一只是小雏菊,一只是秋海棠。

    沈言书看着他把两只不知道该如何归队的茶杯放在台子上,侧头将目光落在另外一头的玻璃杯的架子上,双手交叉在提前,沈言书看不到他体前的手,但从他左手小臂的抽拉动作,知道他在拉扯右手腕的那只橡皮筋。

    沈言书觉得心痛,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卑鄙,为了留着这个人,他是无所不尽其,把原本像七星级酒店一样简约整洁的房子,弄得和储物仓库一样。

    尽管觉得骨头都在痒,徐言武还是抑制住了去整理另外一个架子的冲动。把两只不知该如何摆放的茶杯拿过来放在茶几上,开始随手整理茶几上摆放的几本书,然后又把靠垫按颜色深浅摆好后,才在沙发上坐下。

    沈言书看着他忙这忙那,始终一言不发地耐着性子,直到他坐定,才在杯子里倒了些牛奶,再斟入热茶。

    “言武哥”沈言书的中文发音始终没什么长进,可偏偏这言武哥三个字始终说得字正腔圆,情真意切。

    徐言武觉得惭愧,自他们童年相识,他就没能担得起哥哥这个称呼。按中国的旧历他和沈言书同年,两只老虎,可他在年初,沈言书在年尾,按西方的公历,他就大沈言书一岁。

    徐言武和沈言书童年初遇时,沈言书还处在心里创伤愈合期,徐言武天真无邪;少年时重逢,徐言武骤然失去双亲,还是在悲痛中懵懂的妈宝,而那时的沈言书已经在养父母的照顾度过了创伤期,又因为西方社会放养的教育方式,他成熟得像个大人。

    在美国生活的那几年徐言武得他长时间的照应,沈言书以前又总叫他的英文名Alan, 所以他很少会想到自己是沈言书名义上的表哥,比沈言书大一岁。

    如今时隔五年突然听他喊哥,既觉得突然,又觉得尴尬,拿着起茶杯就把还烫口的茶往嘴里送。

    “烫!”沈言书伸手去拦。他的手指刚搭到徐言武左手手腕上手,虽然是隔着他手上的护腕,但徐言武好像还是像被烫到了似地手一抖,小半杯茶都撒在了沈言书手上。

    “哎呀!”沈言书还没有来得及喊痛,就被徐言武拉着手冲到厨房的水龙前。

    徐言武开了龙头,把他的手按在水流里冲,又突然想到什么,慌忙松开沈言书说“你自己冲,我去拿冰块。”

    沈言书伸手将他拉住,轻轻一带将他拥在怀里,就好像被烫的人是徐言武似的,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慰说“没事了,一点儿都不痛!你别紧张!”

    徐言武整个人都僵在沈言书的怀里,就仿佛有肢体接触障碍的人不是沈言书而是他自己一样。

    “你不是……,你怎么……” 徐言武吱吱唔唔地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沈言书努力地理解了一下领导的中文,明明感觉到怀里的人,硬得像只球棒,依然没放手“我没事了,真的,你看这不都好好的吗?”

    徐言武闻着熟悉的混着佛手柑味道的体味,有些失神,一时也理解不了,沈言书说的没事是肢体接触障碍,还是被烫红的手。只能顺着自己的理解嘀咕“怎么没事,都红了,那可是你拿画笔的手呢!”

    闻言沈言书放开徐言武,把左手在他面前炫耀似地晃了晃“买了保险的,如果真残了,保费够我们吃一辈子的了。”

    徐言武近两年都在服用Lexapro, 指导说明中的可能的副作用还没有出现,他却觉得自己对别人说话的理解能力在下降,创作灵感消磨殆尽。但他却敏感地捕捉到了沈言书用中文说的“我们”两个字。

    他的心忽悠了一下,又马上条件反射似地,在心中嘲笑了一下自己的自作多情,捕风捉影,异想天开。

    他断定沈言书说的我们和他无关,一个代名词而已,而且保险金也不过是句玩笑。

    “你今天不用工作吗?”徐言武转移了话题,没话找话地问。

    沈言书看了下腕表,顺着徐言武的杆儿就出溜了下去“对呀,我下午还有个采访,还约了画廊经理谈画展的事。”

    说着他拿起车钥匙,在门廊一边穿鞋一边交待着“前后房门和后花园门的密码都是你的生日”说着他他在钱包里抽出两张卡和几张现金,转身放在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徐言武手里“卡的密码也是你的生日,冰箱里有食材,我在中国超市买的,如果还缺什么你就出去买,这附近和五年前没什么变化,你就随便做几个我喜欢吃的菜,我晚上回来和你一起吃晚饭!晚上见!”

    徐言武本来就对太快的语速和滔滔不绝的讲话有障碍,沈言书连珠炮似地中英法结合的速溶嘎嘎,愣是把他给说蒙了,都没来得及和他说自己口袋里有钱,问他喜欢吃什么,沈言书就消失在了空气里。

    徐言武是两年前出现幻觉的,经过一年多的心里和药物治疗,幻听有时还有,幻觉已经好久没出现了。

    所以当他盯着关闭的大门,又环视了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他觉得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他慌乱地踩上鞋子,打开前面的房门,几步下了台阶,对面还是那幢六层高的白领公寓,转身在人行道上看沈言书这栋联排的三层半高的公寓,沈言书的这栋公寓在刷白漆的联排边缘,左手连着红砖蓝底的联排。左侧的门柱上写着111。

    徐言武下意识地去推通往负一层公寓的黑铁门,铁门只被推出了轻微的碰撞声,没有开,门上有只密码锁。

    徐言武将信将疑地看着密码锁,想着周易常说的,如果是幻觉,多半都会随心所欲,心想事成。

    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并没有提着装着各种中餐食材的袋子,身上也没有双肩背包,和背包带子上挂着老虎布偶的钥匙链。

    他把密码锁攥在手里,闭着眼睛努力臆想了一下,睁开眼时还是那把密码锁。

    徐言武回到房内,看着茶几上放着刚刚喝茶的两只杯子,还是刚才的花型,厨房的角落里放着洗衣篮,篮中是自己要洗的床单。

    他自嘲地咧了下嘴,也是,沈言书已经是知名设计师了,巴黎时装秀上的名模,为了占时尚杂志的头版,挣着强着,让他把手臂环在那杨柳细腰上拍照。他还买不起这栋住得习惯的公寓,依然租在又冷又湿的负一层?

    徐言武心力憔悴地把床上用品塞进洗衣机。然后去冰箱里扒食材。

    本来他扒了两只西红柿和三个鸡蛋,一盒排骨,两只土豆,一根大葱,想着就简简单单做两个菜好了。可把食材放在桌子上时,他抓心挠肝地在冰箱门和操作台前晃了好几圈,手腕上的皮筋都快被他薅断了,最后还是没忍住,把冰箱冷藏室里东西都掏出来,放在厨房工作台上,然后检查了保质期,分门别类地整齐地放回了厨房。

    他没打开冷冻室,是怕自己会按耐不住接着整理下去,那么等沈言书回来,就是要吃生的了。

    徐言武心里默念着Sean要回来吃晚饭,尽量忽略了周围的环境,最后弄出了三菜一汤,和一小锅米饭。

    沈言书家里的是日本的珍珠米,厨房里有电饭煲煲,可是米饭出锅的那一瞬间,徐言武还是很遗憾沈言书吃不上正宗的响水大米。

    沈言书在门前犹豫了半天,他有些后悔,担心把还没来得及倒时差的强迫症患者徐言武累坏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他都在神游,掐着秒表,想着徐言武收拾厨房得用多长时间,洗衣服得用多长时间。

    他回来前在一家香港餐厅打包了几个菜和徐言武爱吃的点心,想着如果回到家还看到徐言武在挥洒汗水地充当钟点工,他就强押着他把饭吃完,然后按到床上睡觉。

    打开房门闻到饭香,沈言书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门厅的大理石地面炫耀地闪着光,一双淡蓝色的拖鞋被摆在门厅内侧。

    沈言书知趣地换了拖鞋,把买来的吃的顺手藏在了门厅的衣柜里。

    “Alan!” 他见厨房和餐厅都没人,觉得有些心慌,急急地唤了一声,“where are you?”

    “怎么不叫哥了?” 徐言武打开洗衣间的门,身上还带着被熨斗烫出来的衣物的清香。

    沈言书见他为了配脚上淡粉色的拖鞋,特意换了件同色的Polo衫,配了件白色的及踝的九分裤,自然风干的刘海儿随意地垂在额前,本来就显小的人,这么看起来就好像倒转了五年的时光,回到未曾分离之前的模样。

    “你怎么穿了这双粉色的拖鞋?” 沈言书笑着问徐言武。

    “鞋柜里就两双拖鞋。”徐言武的意思是,他若不穿这双粉色的,就只能让沈言书穿,可话到嘴边就让他改成了“我恰好带了粉色的Polo衫。”

    “你在干嘛呢?” 沈言书一路走进来,就知道徐言武下午干了多少活儿,还明知故问。

    “我把洗衣间里的衣服洗了。” 徐言武把手背在身后,用力地拉了几下手腕上的皮筋。“也烫好了,就是不知道应该给你放哪?”

    说着他转身就想回洗衣间。

    沈言书一把拉住他带着皮筋的右手手腕,拇指用力地按在红色的痕迹上。

    “我都快饿死了,陪我吃饭!”

    沈言书拉着徐言武的手腕,强行把他带到餐桌旁,按着他的双肩把人压在椅子上才放开,面对面做好,才去掀菜盘子上的盖子。

    徐言武把手垂在餐桌下面,左手盖住了被沈言书拉过的手腕,觉得耳廓发热,心跳加速。明明这五年都把自己武装得铜墙铁壁,水火不侵了。怎么每一次沈言书简单的触碰,都会轻易地穿过他的铠甲,直接撞在心防上,振得他藏起来的心嗡嗡作响。

    沈言书弯了眉眼,伸手揉了揉徐言武渐渐泛红的耳廓,“耳朵怎么红了,发烧了?”

    徐言武觉得自己的耳鼓都起了轰鸣,微微侧了侧头躲开那只惹祸的手,起身去给沈言书成米饭,“没发烧,做饭热的。”

    沈言书的手停在空气的幻影中,手指微微弯曲,拇指压在食指侧面,用力揉搓了几下,然后收回来放到自己的唇瓣上,盯着徐言武的背影双眸在睫毛的阴影下越发深邃幽蓝。

    “Alan”沈言书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你。”

    沈言书在后面环住徐言武时,明显感觉他的脊背僵直,有明显的抗拒。他一直记得周易的叮嘱,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可是五年的时光,因爱而生出的怨,早以聚成了相思的海,止不住的暗流涌动,按不下滔天巨浪,推着他向前。

    怀里是成年男人的身躯,没有少年时那么柔软,又比弱冠之年分手时要盈瘦些许。尽管已经五年了,沈言书依然记得这人腰身的尺寸,这人明显瘦了很多,腰更细了,宽松的衣服遮挡住了事实,但如今视如珍宝地揽在怀里,根根肋骨都硌着他的手臂,扎在他的心上。

    刚刚还在耳朵擂鼓的徐言武,突然静了下来。静得他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按照医嘱,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静静地把两碗饭盛好,然后若无其事地轻轻挣脱沈言书的怀抱,端着两碗米饭回到餐桌旁。

    坐下来后他公式化地扬了扬嘴角,不带一丝情绪地说“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沈言书琢磨了一天,该怎么和徐言武说话,用什么样的方式,不能把他吓得再一次逃掉,又不想待在原地,他曾在遥望中踌躇不前,白白浪费了五年的时间,这一次是上帝恩赐的机会,他一定要把这人的真心逼出来,明明白白地,要么一个人祭奠逝去的过往,要么两个人一起拥有明媚的未来。

    他走过去坐在徐言武对面,试图去捕捉徐言武的目光,可他注视下的这个人却怎么也不肯和他对视,游离散漫的目光如同夏日庭院中绕着灯光的小飞虫,没有逻辑地乱撞。

    作为徐言武的主治医生,周易不方便透漏他的病情给沈言书,但他和沈言书侧面提过,抑郁症的几个阶段都会伴随哪些表象,五年前的徐言武是爱干净,但没有到强迫症这种程度,他不太喜欢和人交往,话少安静,但沈言书和他讲话时,他总是目光灵动地追随着讲话的人,喜虐颦嗤都在一双眼睛里。

    而如今这人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过成了,这幅行尸走肉,自闭的鬼模样。沈言书恨得直咬牙,也不知道是恨这人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走得毅然决然,还是恨自己瞻前顾后,在他远离的最初没有伸手将他拉住,让他渐行渐远。

    沈言书忍不住一只手按住徐言武用筷子数饭粒儿的手,另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他抬起头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问“Alan,你还喜欢我吗?”

    徐言武被捏住下巴,没法摇头或点头,听到沈言书说喜欢两个字,原本浑沌的眼中,灵光一闪即逝,他推了推装成小山一样的饭碗,目光散落在沈言书的眼睛以下“你看我成给你盛的饭,就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你别和我玩文字游戏!”沈言书意识到徐言武正在酝酿龟壳神功,一点点地往回缩,周易管它叫情感屏蔽,等他缩回去,就得等下次露头时才能再抓。

    “我说的喜欢,是作为男朋友的那种喜欢,英文是love,中文是两情相悦!”

    徐言武的外城墙已经垒好了,开始往内城墙上末泥“是呀,我喜欢你,当然是把你当朋友, love you,love you, 这样的话以前还是你教我说的,后来大了,也是你嫌肉麻才不肯讲的。另外,我喜欢你,中文不能说是两情相悦,是一厢情愿。”

    沈言书的那句两情相悦,是查了字典,又在谷歌上确认了定义,美滋滋地标注在学习笔记上的,如今被一厢情愿给否决了,又没懂肉麻是什么意思。

    “你别欺负我中文不好,我问你”沈言书一急就用回了母语。

    “你不要问我了,我累了” 徐言武内外城墙垒好,直接缩回到金盔银甲中,站起身来就往楼上去。走到一半,他又不放心,转回餐厅叮嘱对着菜发呆的沈言书“吃不完的话,蔬菜就不要留了,肉菜用盖子盖好再往冰箱里放,放到最上面的那一格。”

    徐言武回到卧室,心平气和地把洗好烫平的床上用品铺好,然后屈膝跪在床边,把脖颈上那根银色的链子拉了出来,链子上吊了两颗坠子,一只是简单的银白色的十字架,一颗是一只小巧的金老虎。他用右手将两颗坠子一起攥在手心,放在唇边轻轻亲吻了一下,然后开始意马心猿地祈祷。

    这次的睡前祈祷没能起到平复心情的作用,做到一半居然还起了烦躁的情绪。徐言武在浴室的洗漱袋里翻出了被他藏起来的药。坐在床头犹豫了再三,还是按照医嘱服用了两粒。周易说过这种新药的副作用比较小而且可以和安眠药配合服用,可是当徐言武感觉自己似乎安眠药成瘾了以后,他开始选择停服,尽管戒断反应是痛苦的,但他还是咬着牙坚持着,原因只有一个,他选择活下去,在遥远的地方看着沈言书渐渐成为耀眼的星辰,希望有一天他的光芒可以波及到他可以触碰到的范围,温暖他的世界,驱散他的雾霾

    徐言武这次来伦敦并没有准备好见沈言书,如以往一样,他只想和那人在同一片星空下,同一个时间轴上,在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上,感觉一下这人与他近在咫尺。

    在机场见到沈言书,又被他强行接回家,到后莫名其妙地打扫屋子,洗衣做饭,他完全处于懵圈的状态。

    如今服了药躺在床上,他依然觉得不真实,或许是累了,或许是药物的作用,平复了他的烦躁不安,也或许是扯开了遮遮掩掩的避而不见,反而让他的忐忑得以落到实处,没有用安眠药,他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徐言武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漫天席地的阴郁席卷而来,将他包裹得喘不过气来,没有什么情节的梦,他只觉得满腔的委屈需要一个出口,在梦里他可以为所欲为地哭,不为别的,只为一份不负重荷的孤单,无所依。

    沈言书在徐言武祈祷时就站在他门外,透过虚掩的门缝看他虔诚而谦卑的背影,又看到他坐在床头犹豫地搓着掌心的药丸,最后还是妥协似地放进嘴里吞了下去。

    沈言书把手放在门上,明明是一扇轻轻用力就可以打开的门,可他却怎么也推不开。他看着那人最后蜷缩着躺在床上,弯起来的身体在轻薄的布料上印出瘦骨嶙峋的脊背。

    沈言书莫名地觉得恼火,既然当初那么毅然决然地为了前程不辞而别,开始的几年明明在华人的圈子也做出了模样,怎么就把自己过成如此凄惨的模样,恼火归恼火,心疼是心疼,沈言书一门之隔地席地而坐,靠着门框静静地听着徐言武轻微的呼吸声。

    沈言书记得十岁时随养父母回国学术交流,养父母把他留在徐言武家的第一夜,他不肯下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半夜三更饿醒了,溜出去找吃的,开了房门就看到徐言武靠在门框上打瞌睡,膝盖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沈言书喜欢吃的中式点心,和一杯已经没了温度的牛奶。徐言武的瞌睡打得很浅,门一开他就醒了,睡眼朦胧地盯着沈言书看了半天,小脸儿胀得粉红才憋出一句“hello!Sean.”

    徐言武其实只比沈言书大11个月,按身高他还比沈言书小半个头,可是姑母临走时请他帮忙照顾言书表弟,他就当了真,摆脱了作为独生子女的孤独,第一次当哥哥,有责任感在身的感觉好得不得了,沈言书的喜恶他都放在心上,把沈言书当宝贝似的呵护着。

    沈言书因为幼年在孤儿院的经历,有肢体接触障碍,即使Stella和Jonathan 视他如己出,也用了两年多的时间,才打开他的心门,得到他的认可。

    沈言书愿意学习中文和东方的文化,也是接受养父母的表现之一。他不想成为这个充斥着东方家传统文化的家庭的局外人。

    第一眼在庭院里见到穿着白色唐装练古筝的徐言武,他就为自己一直向往的浓郁的东方文化而折服了。怎么会有这么漂亮,又充满了精灵之气的人。而这个仿佛有着天使羽翼的人居然肆无忌惮地走到他面前,捏了捏他的脸说“你是白雪公主吗?”

    坐在门外的沈言书,脑子里七七八八地闪过很多童年的记忆,都是徐言武的,内敛,文静,乐观,如晨阳一样的人,明亮却不耀眼,温柔而绵长,让人忍不住就想在他的柔光中寻得此生的宁静。

    可如今门里那人光线灰败得让人觉得冷。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天色微微亮时,沈言书突然听到,徐言武的呼吸越来越重,转而成为不是很明了的抽泣声。

    徐言武的抽泣声很轻,也很压抑。徐言武性格里有柔弱的一面,但和他一起生活的断断续续的七年里,沈言书只听到他哭过两次,一次是在纽约读八年级时发生的那场攻击事件后,另外一次时五年前分手前夜他喝醉了那次,这两次的哭泣都是沈言书心中抹不去的痛,如今再敲在沈言书的心上,就如把尘封了的伤口又生生撕裂了一样。

    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走到床前,看着在梦中皱着眉头,紧咬下唇,缩在床的一角身体紧绷的人。

    他叹了口气,上了床,与那人面对面躺着,伸出手指轻轻地抚平那人紧锁的眉头,右手的拇指慢慢挤进他的唇齿之间,让他咬着。左臂自颈下穿过,将人揽在怀里,抚开他额前扰人的长发,掩在耳后,轻轻地揉着他的耳垂,贴在他耳边像哄孩子似地耳语“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在呢!”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心跳,感受到了心心念念的温度,也或许是闻到了佛手柑的味道,被阴郁之气困在梦里的徐言武,渐渐放松了下来,将头往徐言书怀里拱了拱,轻轻地嘀咕了一句“Sean!我好想你!”

    沈言书的心因为‘我好想你’这四个字漏跳了半拍,良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梦里的人是否能听到,还是问了一句“想我,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不爱我?”梦里的人,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眉头又皱到了一起,一滴眼泪自眼角滑落,落在唇边沈言书的手指上。

    沈言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收紧了手臂,低头吻在徐言武的眼角,在他耳边不断地说“I love you, as always! 我爱你的,Alan,一直都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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