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货郎
——南山(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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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古往今来,人们只感叹时间流逝之快,殊不知在流逝的时间背后,还有一些人,一些事,甚至一种被遗忘的职业,正如这大多年轻人不明何物的货郎。
我所写的货郎是位老者,干货郎干了一辈子,走了多少里路,过了多少座桥,踏遍了多少村庄街巷,恐怕他自己也已经忘却;他阅了多少人,见了多少怪事,他也记不太清楚。若他是一位旅行作家,所著的书籍定会销售百万册,可惜他并不是,他就是位走街串巷的货郎,而且还是位老货郎。
我对老货郎的印象太过模糊,很多在他身上发生的事,都已经记不清。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身世,也不知道他住哪里,还要很多,我都不知道。我仅仅是记得有这么一位人物,我仅仅是在他这种职业消失之前,抓住岁月的尾巴,才得以让他出现在我的人生中。除此之外,他只是在烦闷的农村生活中带来片刻的欢乐,他带来的欢乐无非是大家欢喜的糖、小物件和他说的那些故事。
当我偶然路过商铺街时,远远听着“走一走,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的叫卖声时,我觉得时代如何变迁,光阴如何不经逝去,他们货郎依然活在我们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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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于老货郎,我想从初次见面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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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正值夏日,太阳肆意地吞噬着大地的每一处阴暗,风中的一丝清凉都被毒辣的阳光蒸发。那时的农村人家没有空调,没有电风扇,唯一可依靠的只是手中蒲扇送来的一阵一阵微弱的凉爽。
我听见狗叫声从老远出传来,开始以为村里来了什么大人物,直到几个大人领着孩子匆匆奔着狗叫声而去,我才知道谁来了!这种情形十有八九是老货郎。因为之前有人提起过,爷爷近日也总在唠叨:“那老货郎许久没来了,家里的盐都见底了,再不来我可得上城里去买了。”我赶过去时,老货郎的周边围了一圈人,他们挑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我平日只是听人提起老货郎,却从未真正见过。今日,算是第一次见。老货郎是位老人,跟村里大爷没啥区别,只是留着一把长胡须。那时候留着长胡须,让人觉得十分古怪,仿佛从古代穿越而来的人。他身穿中山装,青色的裤子,一双军绿色的解放牌鞋子,不是想象中的货郎样子,倒像位活脱脱的老农民。他挑着两个大竹筐,竹筐上面各放着一个正好大小的竹筛,竹筛上面又放着各种零碎。我认识的只有薄荷糖和牛皮糖,其他的,不知道叫什么,爷爷也绝不让我买。老货郎卖货不只是收现钱,家里的米、废铜烂铁、旧纸之类的经过他的折算后也可以换取,但这些东西折算之后只够换些小物件,像脸盆啊、锅啊、勺啊、纸糊的风车等都是换不了的。老货郎周边除了围一群小孩,小孩后面还有一圈老人和妇女,没有青壮年,因为青壮年都在田里忙活着,不会过来凑热闹。老人们不会买什么东西,他们大多跟老货郎交谈,打听周边村里老人的情况,问问一些熟人的身体状况,问问一些上年纪的人还是否活着,顺便蹭他两根烟抽。妇女们则是挑着各种针线、皮筋、灯芯。不知事的小孩们有的拿着一块铁,有的拿着一张纸,有的拿着一片树叶,扯着他的衣角问:“老货郎,老货郎,这个可以换糖吗?”他伸手摸着小孩的头笑着说:“这不能换,这太少了,太少了,换不了,再去凑些来!”。于是,小孩们便扫兴的回家四处搜寻,看家中角落里还有没有拿得出的东西。老货郎收的东西有多种,像蝉蜕下来的壳,桃核,还有鸭毛。所以,有段时间我跟小孩们一起去山上的树上找蝉壳,因为回家晚,还挨了爷爷的打。我们还会去捡人家吃桃扔掉的桃核,把它们收集起来用塑料袋装好,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老货郎最喜欢收鸭毛,我们农村里很少杀鸭子,都要等过节,而且鸭毛都各自收好,不舍得扔,这让我们很无奈。老货郎收的东西都放在竹筐里,往往是来的时候,挑起担来还很轻松,走的时候就变得吃力些。夏日里,他也用泡沫箱装一些冰棍来卖,这些冰棍深受大家的喜爱。一般等他一路走到我们村里,冰棍就所剩无几,总是快者所得,跑得最快的也都是孩子。有时他的冰棍都被抢着吃完了,钱都没收到,也不知谁吃的。为此,他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的看着孩子们。我没有抢到任何东西,只好帮爷爷买包盐回家。
他会在村里待个把钟头,随后就向下个村子出发。他路过我家门口时,总要到我家门口的那口老井处喝上一口井水。每次,他喝完井水,大声感叹:“这井水好,这家出贵人!”爷爷听见,笑着乐,留他吃饭。他连忙摆手说:“不了不了,下个村老孙头孙子考上了大学,通知书在我这里,我得把这好消息告诉他,让他高兴高兴,我也好在他家喝酒,哈哈”。说完,他蹲下身,吃力的将担子挑起。他的扁担十分光滑,暗黄色中透着一丝血红,这血红色像是他血和汗水的混合。我站在门槛上,看着他一摇一摆的扬长而去,身影如同一位行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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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多次与他遇见。他很会算准时间,每次都在老人们的念叨中,人家里盐快吃完时,妇女们针线用完后,孩子们的桃核、蝉壳、废铜烂铁已经集满时,他便迎着狗叫声,摇着旧的摇鼓,一路叫唤着走进村来。
有一次,天色很晚他才赶来,大家都以为他不会来了。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的旁边站着一个与我同大的小孩,剃着一个光头,唯独额前留着一撮扇形头发,穿着十分简陋。我已经忘记小孩的具体模样,印象较深的是他左手腕带着个铜铃铛,手一动就会发出“叮叮”的响动。老货郎一只手牵着小孩的手,另一只手扶着框,一步一步往村里走着。大家都好奇的问他今日为何这么晚了还来?他说很早就出发了,孙子走路慢,走一段歇一段的,耽搁了行程。我爷爷跟他说:“你带着小孩走这麽远的路,不好!”。他又为难的说:“这孩子脾气倔,我说了不让他跟着,他不听话,我出门大半会儿,他还远远的跟着,无奈只好带着他。”
那天,时间实在是太晚了!他们受邀在我家里住下,他的孙子安排和我睡。他的孙子不爱说话,极其怯生,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吃饭说话很是规矩。
那晚,爷爷和老货郎谈话很久,直至半夜。他们俩就坐在我家门口大树下的石墩上,爷爷挺喜欢和他聊天。他常说一些离奇的事情,例如前不久他遇到乡里送葬的队伍,八个人抬的棺材底板掉落,里面的死者摔出来,吓坏了众人;如走夜路时,有人拍打自己肩膀;又如走山路时,他遇到“鬼打墙”。他说到这些的时候一副后怕的样子,让人听之动容。他也会聊些乡里乡亲的事,例如东升村的两兄弟为争夺家产打得头破血流;如王家村的寡妇暗地里做些不堪的勾当;又如张家村的二狗子偷人家东西被捆在树上打。他说到这些事的时候,把声音压得极低,不敢声张,还叫我们不要说出去。他还会说些令人伤心的事,例如他的战友一个人孤独的逝去,儿女们在外地赶不回来,任由尸体腐化;如李家村的捕蛇者年纪不大却被鸡骨头卡死了;又如历史悠久的酒庄村如今已没有流连忘返的酒香。他说到这些事的时候,每至痛心处,都红着眼,眼含着泪。当然,他说的最多的是高兴的事,例如老孙头家里的孙子考了省状元,一家人开心坏了,杀鸡宰鸭的请大家喝酒;如老李家的女儿招了个俊俏的上门女婿,现在孙子都抱上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甚是幸福;又如老张家的儿媳妇生了对龙凤胎,老张媳妇高兴得天天拜菩萨。他说到这些事时,脸上洋溢着笑容,似乎这些都发生他身上一样。他津津乐道,我们听的津津有味,一会儿随着他惊恐,一会儿随着他伤心,一会儿随着他乐呵的笑。他心里的故事,像一处宝藏,取之不尽。
那天晚上的繁星一下在天空消失,一下又出现,田里的青蛙叫个没完没了,地里的虫也叫个不停,偶尔会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鸟叫声,它们一同伴随着我们进入梦乡。
第二日清晨,我醒来,老货郎和他的孙子已经不见了,爷爷告诉我他们天刚亮就起床赶路去了,临走了,还送了我们家一个铁脸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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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不见老货郎,是村子里通了水泥路后。那时,村里的孩子们已从孩童长成少年,有的外出读书,有的继续留在村子里,帮着家里干农活。村里人会约好一起搭车去集市赶集,老货郎不再被我们所需要,他自己也已经非常老了,挑不了那重担,走不了太远的路。但是,所有人都没有忘记他,时常谈起他,特别是爷爷,一到家里的盐见底时,嘴里又念叨起来:“老货郎怎么还不来?这老货郎怎么还不来呢?”,想了想,又托隔壁的张婶去赶集时帮忙带包盐回来。我有时也想老货郎,我想他的长胡须,除了他,我再也没瞧见有人留着他那样的长胡须;我想听他讲的故事,除了他,我再也不相信还有谁会说出那些动人的趣事;我想他竹筛里的糖,除了他,我不相信还有哪个货郎愿意进到我们这穷乡僻野之处。我收集的蝉壳已经腐烂,桃核也发霉了,废铜烂铁什么的堆满了屋子,没有老货郎,这些之前被孩子们爱之若宝的玩意儿又有谁会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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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最后的最后,老货郎依然没有再来,他的摇鼓声听不见了,连村里的狗都不爱叫唤了!我想他的孙子现在也长大了吧!如果没错,他也跟我一样上小学了吧!可惜,我不知道这位老货郎后来怎么样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还有没有故事可以讲?他到底还会不会来?哪怕不做货郎,只来说故事也好!有人总说时间终将带给我们答案,可到老货郎这里,没有答案,一切无从所知!
老货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你还是否健在,身体是否硬朗,我想在这里感谢你,是你让我的童年变得那般美好;是你让我留恋过去、珍惜现在;是你让我知道无论是沧海桑田还是物是人非,一些人和事都已留在记忆深处,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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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匆匆,请读这则故事的朋友记住并珍惜那些已经无法重现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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