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毫不客气一场冷风苦雨愁煞人,我们班好容易轮到的为期四天的拓展研学课程也被它淋得缩水一天。
但好歹也是要上到四年级才有的活动机会。上周四年级前三个班级集体乘坐幸运火车般消失,空荡荡的教室炫耀着得意和美妙,招来羡慕与期盼。所以即使少一天,即使寒意刺骨,下午放学队里分明是怒放的小心脏们跳得此起彼伏。
第二天我因事晚到一刻钟,远远看见三个班级已经在拓展基地的操场站好队伍。偶尔孩子们一阵笑声滚过十一月的厚密草地,阴天下黄色的草叶濡湿,空气却晶莹。我们班在障碍穿越区域站队,孩子们收心摄神听教官讲话,见到我都忽闪闪用眼睛报欢喜。我突然发现少了一些人,原来每班临时各抽十余人组成另一支队伍参加室内心理课程去了。毫无选择权被分离出集体,我倒是替他们猝不及防的心理困扰担忧,转身就去找。
他们在操场外围墙集合,负责心理课程的老师正在点名讲话。扑面看到我那十几个孩子的面孔时,我竟有些重逢的怅然。似乎还好,笑嘻嘻地跟着老师上楼去了。
我又折回去。教官训练有素,孩子们按组比赛,穿越长长的浮桥、绳网,攀缘障碍路线。有蜻蜓点水般轻巧利落的,也有如临深渊般胆怯笨拙的,身手相差很大,但都为了团队的荣誉而奋战。另外两个班级分别进行攀岩和高空跨越,有专业教官辅助,看上去就很精彩。
可是我们已经丢失了一天,所以这几项好玩的项目后三个班的孩子是无法如常轮番尝试了。我向基地的老师询问下午的安排,发现更遗憾的事情即将发生:这三项室外项目上午各班只能够完成一项,而那个心理课的团队下午也要室外活动,意味着有个悲催的班级只能玩一项室外,下午要去室内上课了。
也就是说,眼巴巴馋了一上午,攀岩和高空没戏。
就是我们六班。
我顿时心情复杂起来。室内心理课并不是不值得重视,但对九岁十岁的小孩而言,课程内容的丰富程度及被渴望度,远不及室外。我似乎已经看到我们班孩子失望的脸,再没有比看到少年儿童独有的纯粹的期望和快乐被破灭和错过成长期的体验更令人沮丧和不安的了。
但课程如此排,即使不是我们班,也是别的班同样遭遇。似乎是应该接受。
但和孩子有关的工作,是不是必须把孩子可能产生的感受预设出来,就像老师讲课前的学情分析一样,这样才是公道。
也许这是孩子生活中微小的事,却成了此时我难过的关。
再看一眼兴高采烈的他们,我想我应该想一想办法。
拓展基地的办公室里,我殷勤恳切,正着反着轮换着切入点跟人家磨,都被堵回来。想改课程,不行,全区几十所学校都在排队,课程是早排好的。想取消心理课,不行,心理课上级部门要求留档。想把你们班分批安插到别的班跟着玩攀岩和高空,不行,教官一个班下来体力都极限了,时间也不够。
我从来不纠缠,这次却难以罢休,明知自己已经可厌仍不甘心。
美丽的主任已经不掩饰反感了,刚好校长开门进来,她娇嗔发作地把我就手丢给校长。
我再三拜托校长替孩子拿主意,既是为了他们的快乐成长,不能叫带着一肚子不如意离开,留下遗憾的回忆不是?
校长很有意思,起初和我想的法子一致,都被主任恼火地再次驳回。他于是态度坚定地拒绝了我。
“只能这样了?”我最后确认。
“那我有个建议,”我说,“等全区学校活动全部结束,能不能安排我们班再来补课一天。”
校长愣住了。
“我负责说服我们学校给时间。”我很笃定。“这样我就可以给我们班孩子一个满意的交待了。”
校长有点懵地就答应了。我在他反悔之前道谢离开。
果然解散后在大门口陪学生等家长时,主任车停我旁边招手,她说,经商议,准备叫我们班心理课结束后分两批加入攀岩和高空队伍活动,可以叫教官为我们延长时间。
我道谢,她挑挑眉毛,心照不宣。
反正我块垒全消,至少已经尽力。
下午我守在攀岩场地,看上午那个由几个班混合的队伍活动。这类项目学生们平时自己都玩过,可集体活动的凝聚感和教官的专业辅助是不同的。没等他们结束,我们班已经从心理课教室出来,欢声笑语地排在后面。
一切都令人满意。
这时另一个意外出现了。一阵气恼的训斥传来,回头一看,刚结束攀岩的混合队正垂头丧气地站着,他们的教官气得脸都变了色。
这些被临时分离班级的孩子还没有建立归属感,不听指令,像乌合之众,有些调皮的总是扰乱秩序,被教官全体罚站到结束。
结束至少还有一个小时。我看着那些无辜又沮丧的脸,又气又叹。
我走过去解围,明着批评暗里求情,他们也乖乖地站整齐表示认错。
教官年轻气盛,但很负责任,还是原谅了他们并组织起游戏。玩起来之后,热闹劲又起来了,孩子们和教官一起嘻嘻哈哈。
可是我留意到我们班的王树心脸色很差。他是我的中队长,特别明朗纯净的一个孩子。我几乎没有见他这样沉闷过。
我很期待他能慢慢高兴起来,但游戏玩了一会,他越来越蔫了。他突然走到教官前说了句什么,得到允许后,自己离开团队,坐在草地上。
我忙去看他:“怎么回事?”
“我脚疼。”他闷闷地说。把小脸转向一边。
上午我看到他时,他腼腆地笑,我已经发觉他其实是不开心的。活动时没有孩子愿意和自己的集体分离,那意味着失去了许多和伙伴的融洽的难以言表的乐趣。只是他一贯懂事,不好意思表达出来,不像有的孩子已经生气地哭起来。
而向来尊纪律己却在陌生的团队因为糟糕的同伴被教官多次教训,把本就失落的心情败坏得更加严重。他,放弃了活动。
我蹲在他身边,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他倔强地低着眼睛不看我。
我叹口气,陪他了一小会。
这边轮到攀岩的我们班的孩子正欢腾一片,我看着,始终放不下王树心。他就在几米开外自己坐着,总是把头转在一边谁也不看,小身影很寂寞。
我又心疼又想笑。
可我此时跟他说话也没什么用处。他也许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他并不想表达给我。他是自己在不高兴。
怎么办呢?
玩过攀岩的几个男生正在我身边打闹。我拉住一个,正是王树心要好的伙伴。我对他指指孤独的王树心同学,小声对这个孩子示意:“去,哄哄。哄高兴了。”
孩子是最灵性的,立刻明白了,旁边的几个也一起呼啸而去,转眼间王树心已经被包围,他站起来随着他们往我们班级这边来,又有几个孩子跑来迎接,有一个甚至劈头盖脸抱着他脖子亲了一口,搞得他发懵。
他脸上的落寞荡然无存,又和平时一样欢喜温煦了。
我不禁偷偷笑。对着渐渐昏暗的天色舒了口气。
最终攀岩的全部在预定时间结束,高空的还是有些没玩上。但冬日黑得早,确实不能拖延了。
所以有的孩子还有怨言,但并不遗憾。他们知道并不是没得到机会,而有些时候现实难免和预期不符。
起码,不委屈。
我也许过于在意情绪。但我就是这样的人,若懂得了,舍不得叫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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