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户人家对他自己来说不是很特别,他就象当时千家万户的人家一样,都是在过着自家的日子,只是没有想到在以后的社会市场经济环境竞争中,有很多想不到的事情。
我记事特别早,很多事情一定都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家的西侧没有邻家,不远就是一条大马路,每天都是来来往住赶集的人经过。那天中午,外公来到了我家,当母亲做好饭菜端上桌子开始吃饭的时候,外公竞哭得眼泪沾湿了长长的胡须。当时我慌乱得怔怔地端着饭碗望着外公,连饭都都不敢吃,后来才知道外公又被拉去批斗了。
外公长须垂胸,有名的美须公,福相端庄厚重,不仅耕种有方,经纪生业,相牛经生意也远近闻名,摸牛看牙口更是一绝。有次在外公家,我唱着:上看一张皮,下看四只蹄。前看龙关广,后看屁股齐。外公说:你跟那个唱来的?“我妈教我唱的”,我扭着屁股说。“你看她教什么不好,偏教孩子唱这个”,外公指着我对外婆说。“来来,过来”,外公让我到了他的身边。他比比我的前额,摸摸我后脑勺,拍着我的后背,捏捏我的屁股和腿,又拉着我的手臂,还让我张开嘴看着我的牙齿,还转了一圈。“他又不是小牛娃,让你看的”,外婆说。“幸亏不是牛,他可不是干活的材料哇”,外公停下来说道。“什么牛不牛的,有空还不去牵牛喝水”,外婆说。
我跟着外公牵着牛去喝水,外公蹲下指着牛说:眼要圆要大,眼白与瞳仁要连通,脚大屁股阔,毛短脖子长,才是好牛呢?对着我说:你不行,大瘦了。正说着牛拉了一泡粪,外公见了说道:母牛一夜粪三堆,一年生一子,一夜只有一堆粪,三年生一子。又说:母牛乳红毛白则多子,乳黑而疏则无子。后面什么牛的九子、三宽、三平,外公说的太多,我就没法记得跟着学唱了。
后来,我听母亲讲了很多外公的故事。那时,外公做着生意和相牛的经纪,雇人赶牲口,还会做挂面呢?置的田一年比一年的多,自己种不过来就租给别人,舅父和二舅都能去上学读书。二舅读完农中,舅父也差不多读完高中,只是那时外公划为富农,他们不得不停学回来务农。租种外公田的人成了贫雇农,得到了翻身和解放并当家做主。有的参加了工作组和当上了干部,开始清算和斗争富农地主。
母亲讲起这段经历直掉眼泪说道:我的父亲养我们兄弟姐妹一群十多个,只落下一个哥哥三个弟弟和我一个女儿共五个兄弟姐妹,其它都没养活夭折了。早先的日子过得艰难困苦,可除了勤扒苦做起早贪黑外还节衣缩食,不浪费一粒粮食,掉落地上也要捡起来。做什么都是勤劳苦干不落人后,争气做人。可刚刚买多田地租给人种就划成了富农,好日子没过上一天,家里的田地就被分了,收缴了工具,连做挂面的盆啦面架啦什么的都没收上缴充公了。
以上母亲对我们讲的都有好多次了,每当讲起来还不忘家里的那头驴。外公早些时候还雇过人赶牲口,舅父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开始给人赶牲口送货贩货。母亲说舅父最后一次是送货去的花园(孝昌县花园镇),回来的时候在磨山给徐家冲的叔叔驮回一盘红石磨。除了家里牛充公,那头牲口也被充了公,因那头驴不能耕田成了一头没人管的散驴。从那以后还经常跑回家,外公也不敢收留,几个月后吃了肥田种的红花草籽,肚子因胀气死在门口冲的河沟边也没人管,为此外公在心里心疼了好多年。
从那之后,外公放弃了相牛经,也不做挂面,蓄起了胡子,有空就种种菜,显得更加厚重稳实。我在小时候经常扒弄过外公的胡子玩,每次去外婆家,母亲总是先叮嘱不许扒扯外公的胡子。外公时不时地会通知去开会,参加义务劳动,冬天修渠挖沟出差,还有思想教育改造学习。一直在一九七八年,外公终于摘掉了几十年来的“地富反坏右”黑五类的帽子,结束了各种的义务劳动和批斗改造。也是在那一年,舅父迎来生活的转折和新的选择。
舅父一生也是坎坷,家背富农成分也只能高中结业回家赶牲口,后来牲口充公也不能送货贩货。当舅父跑完最后一趟货,把手中的六块大洋交给外婆,说留着就是一份念想。外婆为了安全怕抄家,交给我母亲保管了几十年,直到外婆临终前交还给了外婆,这是后话。
舅父一生三娶,最后为了儿子读书离异,一直孤单到老。一娶的老婆因不满家庭遭受批斗和排挤,遭人歧视离家别走时还没有孩子。二娶是杨家带着一个继子的舅母,十年生一子二女。在表妹不到一岁的时候,因肾病离世。记得三娶的舅母是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己经能记得很清楚。
三娶的舅母在第三年,表哥己初中毕业,因属五类家庭不能读高中,被迫回家种田挣工分。在一个初霜的早上,表哥正跟着老农种麦子耙地,收到了取消“地富反坏右”帽子的通知,标志着舅父摘帽、表哥恢复上学。这一天舅父表哥激动无比的父子俩开心极了,当天表哥就去学校报到继续读书。为此,舅母和舅父产生了激烈的争吵,一个要孩子去读书,一个主张孩子在家挣工分。最后,舅父含泪让孩子继续读书,忍痛割爱让舅母离家出走。我很理解舅父的决定和选择,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重走自己的老路,承受生命之痛。
在我记得,舅父一人挣工分养三个孩子年年超支,生产队里年年扣掉外公的收入进款,抵扣舅父的超支款来来赔偿超支。舅父年年劳动、年年超支、年年贫困。
一次在放学的路上,我看见舅父因脚底肿胀,不知长了什么东西去医院检查。因不能走路坐在地上痛得流泪,外婆也在旁边哭泣,引来一群人围在那里。可能是因为舅父疼得流泪捶着不争气的腿太过用力,还是因为肿胀过度撑破脚底穿头流浓,地上一滩流出的浓血里竞有一根粗长的炸树刺。可见劳动的强度,因长期在水中浸泡犁田而麻木,扎进了树刺而不自知。
那个时候生产队里经常用抽水机抽水,抽水机要先灌引水才能抽水。一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管怎么挑水灌水就是不行。最后,这个任务派给了舅父,也不管舅父怎样拼命灌水也不行。没有办法舅父喊来表哥帮忙,尽管两父子接力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是无济于事。好在最后俩父子摸着黑色的橡胶管捡查,才发现抽水的橡胶管破了一个洞,是漏气才不能抽水。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挑水抽水的情况而己,更多类似太苦太累太脏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生活的重担压着舅父的脊梁,有空或者闲时,舅父挑担送货贩买做点零用钱的生意。出门挑重担都是靠着自己的两个腿,南挑北走,有时出去也要几天。为了省俭费用,有时出门会带上几块糍耙,在路上烤着吃。在寒冷的冬天就连表哥在学校里,因舅父穿着破旧的棉袄,经常在街市卖菜而遭别人的嫌弃和白眼。
不管生活是怎样的窘迫,舅父经常对着我说,不怕穷,一定要志气把书读好,做个人上人。年轻吃苦受穷不算什么苦,不学习到老一事无成,老来苦那才真的苦,苦似黄连呢?尽管舅父为了儿子读书,不惜舅母离走,也供着表哥考上大学读医学院,后来成了医学教授签了美国绿卡。
当表哥考上大学,外公及一家人是何等的欣慰。当供表哥读大学,虽然生活依旧困难,但一家人充满了期待和希望。外公早年因为买田置地,想着发家致富,虽然没有几年的富裕,却背负几十年的富农帽子,舅父也是提早退学,遭受着生活的磨难,倍受煎熬,命运坎坷。
租种外公田地的有户人家,因是贫雇农,他家兄弟俩因参加了土改工作组和当了干部,对外公一家寻畔欺压批斗,花样不穷的几十年里,人性和本性就是这样表露无疑。
分田单干责任承包制是在外公摘掉“地富”帽子的第三年,二舅在放开市场后也开始了相牛经生意,承继了外公的那套绝活相牛做着经纪也是风生水起,外公也能轻松快活地度过了他的晚年。
几十年后的今天,社会的变化巨大,可能是那户人家万万不能想到,那个他一个说一不二的干部,沦落自己的儿子连媳妇都娶不上,看看“地富”的后代,真是天上地下不能比呀?
舅父的晚年和县城的女儿一起生活,过得安逸舒适,喝茶、聊天、打牌、看皮影戏,偶尔回来乡下,怎么看都有以前下乡干部的气派。那个虐待外公舅父的那户人家,随着分田单干到户,以前干部的各项优势、各种优待也以弱化不存。自家单干的田地也得自己劳动,随着年龄的增大,不仅自己体力和劳动跟不上,还得为生活奔波,为衣食生计发愁。晚年在贫病交迫中去世,儿子连媳妇都没娶上,晚景惨淡得无比凄凉。
后语
有人问:为什么地主富农的后代都能富,还优秀?
我个人认为是家庭基因和养成的家庭生活习惯决定的。
过去的有钱人之所以有钱和富有,是因为他们有着常人不同的过人之处,聪明、能干、重视教育、有传承治家的好习惯、好家风、能自律地生活。富裕的家庭都能重视教育,有学问或好学肯干。家产被分家庭教育,传承没变,家风没变,好的习惯没变,后代优秀、容易发达。
过去的那些穷人,不见得都是因为被剥削和受压迫,很大的程度上还是自己的很多原因不能争气,不能节制,懒惰,贪穷的生活散乱无序。虽然平分了一些财产,在市场经济中竞争不过人家,又混得贪困和越来越贫穷。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代人的成就往往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接力,传承好的家风,形成好的家庭基困,才能在社会上适应生存,在市场经济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而能一枝独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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