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小时候,每到这一天,妈妈都会带着我去城中心的水上花园。现在我已经二十二,依然记得那时自己无忧无虑的时光,也忘不掉妈妈斜倚在营养液花坛边,抬起头向上望时,愣愣的目光中掺着寂寞。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她望向的不是天空,而是大地。
手中的绳子晃动了几下。头顶上传来喊声。“愣啥神?再过五分钟就踩着地了,小心狼吃了你哦——”阵阵回声渐渐沉寂,醒过神的我往上看去,绑在头上的探灯照出一束暗黄光柱,没看见人影儿,就见着猎人王二他穿的那双徒步靴变成两个小黑点儿,贴着绳儿快没了。我低头瞅瞅胸前挂着的白色小圆罐,咬咬牙,试着让早就麻木的手脚动快些,被王二笑话几句不打紧,可是,妈妈不就一直在盼望着,这一天吗?
五分钟如同一个世纪,好不容易才爬上来。我踩在平地上,感觉依然在洞里。只有正前方隐约显露的一丝光亮,暗示着就要到达目的地。我松了口气,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口直喘,胃紧缩着只想干呕。“给!”水壶递了过来。我伸手接住就往嘴里倒——好辣!这是白酒!我拼命忍着,咬住下嘴唇咳了好几声,才把酸水都咽了回去。王二夺过酒壶,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几大口,意犹未尽抹抹了嘴,斜眼瞅瞅我,一脸笑意。
“咋啦?兄弟,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儿爬个绳儿,还赶不上我这快四十的人儿?要后悔还来得及,顺着绳你出溜回地底城,照样吃好喝好过好日子。”他指了指几步开外那个黑漆漆的无底深渊。我苦笑了下,费老大劲爬了六七个钟头,手都起了泡,却连个毛都没见着就回去?摇摇头。王二又是一乐,“嘿,小犊子真尿性,既然你铁了心要到地面上溜达,我也不多掰扯,但出了这个口儿,”他抬起手指指远处的光亮,又指指自己,“我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不管碰啥事儿都别在那儿瞎寻思,听你哥我安排。看你年纪青青,打出娘胎就在这地底下呆着了吧?这地面上的凶险你压根儿就想不到。我可不白唬你,你作死也就算了,别碍着我逮鹿啊。那头野鹿贼精儿,我逮了六七年也没……”
“都明白了。”我打断他的老生常谈,抄起包,背上就走。身后传来王二的笑声,“呦,这么麻溜——还没说啥就往前冲。”我不理会,挺起胸挪动着铅块一般的双脚,一步又一步。虽然我答应帮王二捉野鹿,但那是为了妈妈。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最重要,哪怕她已经安睡在胸前这个白色小圆罐里,可她心里的愿望我一直记得,也一定会实现,无论时间有多久,无论世界是否毁灭。
在我出生前,人类已经把城市群扩大到陆地上任何一个角落,四五百层的高楼密密麻麻,如同沙子一般洒满五大洲。即便如此,居住空间仍然不够,宇宙空间站、海底城开始试建。但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地底城的建设上,因为成本相对最低廉。正当人类热火朝天改造地底时,位于次木星轨道的金牛座流星群来袭。这个星群来自几万年前一个大彗星的分裂,包括六个直径超过一千米的小行星、四个流星群、一个黄道带尘云,还有数以千计的彗星碎片。面对这灭顶之灾,连尝试抵抗都没有,人们就慌慌张张地躲进地底,庆幸着自己的选择英明正确,甚至将灾变后的年代命名为“新世纪”来重新纪元,仿佛人类天生就应该生活在地底。只有少数人始终不能忘记昔日时光,我的妈妈就是其中一位,她出生在洛阳,屹立在大地上活了几千年又死去的城市,即将出现在我面前的城市。
尽管想象了无数次,但当我走出洞口,放眼四望,还是被惊得合不拢嘴,迈不出步。眼前是一个一百多米宽的大坑,一个巨大的几十米高的不规则石块,不,不对!这个“石块”上排着几列小黑洞,整整齐齐。“石块”上的几处断面都裸露出金属棒状物和一些断裂的银灰色线管。我望望周围,远处的地面也是坑坑洼洼,四下散落着大大小小与眼前类似的“石块”。这些是以前的超级摩天大厦倒坍后的残骸吧。我的腿动弹不得,但还是想要跳起来大声叫喊,跳得越高越好。尽管广阔的大地并不平坦,可我从来没有望这么远过!视线要被沉默的远方吞掉,心跳震动得我站立不稳。
我抬起头。
这就是天空?有多高?有多远?有多大?淡蓝色的幕布罩住了我眼前的一切,无论远近。那是太阳吗?一个悬浮在西边天上、昏黄色的圆球,即使是这无限大的天空,也被它染黄了一大片。我仿佛陷在一幅巨大的画里,这幅画的主角是天空、大地、太阳,只有我和这些废墟是微不足道的陪衬。我想象着这一画面,想象着还有另一个人俯视着整幅巨画,直到一串烟圈飘到我眼前散开,我才醒过神来。
王二悠闲地抽着烟,快活地像条金鱼吐着泡泡,无视我投来的恼怒视线。我走上前,伸出两指从他嘴上夺过烟卷,有样学样连连喷出几串烟圈。王二似笑非笑瞅了我几眼,冷不防撂了一句,“别抽太凶,小心烟味浓,到时叫那只野鹿闻到就白瞎了。”那你还抽?我白了他一眼,但还是乖乖把烟掐了,装进口袋。
不知为何,王二的话头似乎也像烟一般被掐灭了,沉默无语地带领我往前走。可越是往前走,见到的废墟越多,这个新世界就越发与我原先想象的不同,疑惑越来越多。终于,我忍不住开口了。
“王二。”
“……”
“——二哥!”
“嗯?”
“你不是号称地上第一猎手,听你称号我还以为这地面上满是原始森林呢,怎么连根草都不长啊?”
“……”
“前些年你每次到地面上,还都捎些稀罕猎物回来。怎么这两年你光往地上跑,却不见带东西回啊?难不成都被你猎光了?”
“……甭多问,到了猎场你就知道了。”
“猎场?”我有些疑惑,转念一想,一个大胆的可能性浮出心头,强压着兴奋开口问道,“难不成——就是隋唐遗址公园?”
王二停下脚步,扭过头脸色古怪地瞅着我,“甭瞎想了——先说好,你先帮我活捉一头野鹿,抓住了我再带你去隋唐遗址公园,要是逮不着,嘿嘿……”
我盯着他的脸,直到他略带紧张地转过视线,才应了下来。王二偷偷松了口气,如释重负领着我继续往前走。我心里暗笑,有鬼,肯定有鬼!看来猎场就是隋唐遗址公园,八九不离十!除了隋唐遗址公园,这地面上还有哪儿能让野鹿存活呢?关于隋唐遗址公园的事,我可是从小听到大啊!
每年二月二,妈妈总是不厌其烦地讲起她小时候,外婆在这一天肯定会带着她,乘坐电梯一口气下一百多层降到地面上,离开这栋“洛阳新城C”大厦再走上半小时,直到走进一个很大很大的园子里,隋唐遗址公园。“那里长满了四五米高的牡丹树,常年花开不败。”每每说到这儿,被人赏了两三千年的花朵也盛开在妈妈的脸上。“就是你外婆有点儿不高兴,总是悄悄嘀咕牡丹不是这样长的。但每次都还看着我,笑着说孩子你高兴就好。”说完就沉浸在回忆里讲些外婆的生平趣事。只有外婆的死妈妈只讲过一次,当时她患了乳腺癌也快要死去,躺在病床上握着我的手时断时续低低出声。大灾变那一年,妈妈刚刚八九岁,外婆却委托舅爷带着妈妈避难,交代完转过身头也不回,静静迈步走向隋唐遗址公园,从此天人两隔。“当时我大哭着喊你外婆,可是她连看我一眼都没有。”妈妈轻轻咳了几下,“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在她心里,那里比我还重要?”我无言以对。寂静许久,妈妈才发出一声喟叹,“好想再看一眼啊。”说的是谁?是外婆?还是隋唐遗址公园?我刚想发问,才发现妈妈愣愣地望着上方,如同往常一样掺着寂寞,双眼却再也没有合上。
办完丧事后,我就下定一个决心,妈妈生前没有再回到地上,为此遗憾了一生。那我一定要带她回去,安葬在公园里。这个时期地表已经平静,尽管绝大多数人早已放弃返回地面的打算,但还是陆续有人尝试着到上面探险。我带着装有妈妈骨灰的白色小罐辗转打听,终于找到王二这个地上猎人。他听完我的请求后,沉思片刻答应了,但同时开出了一个条件。
帮他猎到一只野鹿!
这个条件听起来挺奇怪,但我还是当即答应了。事后,我特意到动物园的鹿圈边观察了几个小时,可一点儿也看不出这种温驯胆小的食草动物哪里厉害,竟能让王二逮了六七年都没逮着。我也问过王二,那头鹿有什么神奇之处,让他一直锲而不舍。但每说到这个问题,王二总是遮遮掩掩,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算了,我只关心什么时候能找到公园,将妈妈下葬。王二也许担心我知道公园位置后,就不再帮他捉那头野鹿。但我会信守承诺,先捉住那头鹿再说。
想到这里,我心情不禁有些轻快起来,快走两步与王二并肩走了起来。王二斜了我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
越往前走,废墟越发密集。突然,我看见在一堆碎石里有一点儿绿色。我欣喜地跑上前去,想要看看生平第一次见到的地面植物长什么样。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喊出声来。
“咦?兔子?”
没错,眼前这只毛茸茸、长耳朵的小动物就是兔子,小时候妈妈还买给我一只。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只兔子浑身上下长着绿毛,而且它伏在地上动也不动,宛如雕塑。我心生疑惑,伸出手试着抚摸,感觉到它轻轻一颤,小眼珠顿时瞪得又圆又大,可依然一动不动。好奇怪,我拽住毛皮想要提溜起来看个究竟。
王二意识到我的打算,急忙大喊。
“不要拽!”
已经迟了,我已经把它拽离地面,拽的时候手感很奇怪,好像拽的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一棵长在土里的植物。但当我把它拽到空中时,它却开始猛烈抽搐。更让我吃惊的是,这只兔子的四只脚上竟然长着大大小小的须须,这是——根?
兔子的根有不少看起来断了,渗着绿色的汁液,随着兔子肢体的抽搐,不停往下滴。我一阵恶心,赶紧把它扔到地上,一边拿衣服蹭着手,一边望着王二,等他交代。
王二盯着地上抽搐不停的兔子,皱着眉头责怪,“我不是再三嘱咐过,叫你不要擅自行动,听我安排?”我有些心虚,讪讪不敢看他,吭哧着问了一声,“我……接下来都听你的。不过……这只兔子怎么回事,有毒吗?”
王二扑哧一乐,“傻瓜,这兔子不过就是长了根罢了,怎么会有毒?”他望向远处,目光有些迷离。“这里所有的动物都长着根。只是白天它们从身体里伸出根扎在土里,一动不动。到了晚上根再收回身体,就能又跑又跳了。”
我有些吃惊。“那这还算是动物吗?这不跟吸血鬼一样吗?”他摇摇头,“还是生灵,除了毛是绿的,白天把根长土里,其它方面跟你从书本上学来的、从动物园里看到的都一样。记着,白天见到这些动物,不要去拔它的根。”
“那头野鹿也一样?”
“所有的鹿都一样。不过就准你拔那头鹿。”
我想追问下去,但看他脸色似乎不愿多解释。于是换个方向,“那这些动物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天生的还是变异的?”
他不耐烦地回了句,“都是死老鬼搞的——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死老鬼?我一肚子问题想要问他,但王二根本不理睬我,大踏步往前走。我正要跟上去,想了一想,趁他步子急没注意,偷偷拿出绳子把地上的兔子捆住装进口袋。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天色越发暗了,王二的步伐越发急促,到了最后甚至开始小跑。我跟得都有些气喘。不过随着进程,真正的植物也渐渐出现,但都是苔藓、地衣一类零星附着在地面或者废墟上。突然王二停下脚步,挥挥手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跟着他悄悄俯下身体,抬头望去。前方五十米开外,一座六七层楼高的废墟斜插在地面上,顶上有八九个绿色影子,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闪烁出翡翠一样的光晕。其中有一尊特别高大,头上还长着浅绿色的枝杈。影子们一动不动,仿佛是些原始土著在向上苍祈祷,祈祷万物安泰。
找到了!就是那头野鹿吧?我扭头看向王二,他专注地盯着那高大影子皱紧了眉头。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他狠狠咬了下牙。王二扭过头,脸上却是一片笑意,冲我点点头,用口型示意我就是那一头。
我耸耸肩,等他下令。
片刻之后,我开始费力地爬起高楼,暗骂王二徒负虚名,号称地上第一猎人,却蠢到让我瞎卖苦力。
他只花了三两句,就交代完要求我做的事情。我有些傻眼。“就这样?”
他笑着点点头,“就这样。”
于是我就像只三个月大的小猫崽儿,爬起了这残破楼房。满心的不情愿在攀爬的过程中逐渐消失,倒是一丝不安悄悄涌上心头。从看到那群鹿的那时起,就一直有种奇异的被监视感,仿佛有无数眼睛在盯着我看。
终于爬到楼顶,这群鹿在我眼前显得更清晰了。其中那头高大的公鹿站立在最高处,最为显眼,宛如雕塑。离它不远有一头母鹿伏在地上,皮毛微微发白,眼神混浊望着公鹿。我慢慢走上前,一步又一步,心里的不安感越发沉重。有这么简单吗?我有些疑惑。到了距离鹿群还有十多步的地方,我停下脚步,犹豫不决。
时间稍纵即逝,按照王二所说,太阳下山之后,这群鹿就能自由活动。他说如果我在太阳下山前赶到,就上前把那头野鹿捆起来。要是迟了一步,就把鹿群往他那里赶。然而事情如此顺利,让我有些怀疑,究竟是什么阻挡住王二,让他六七年都逮不到这头野鹿?
太阳就要下山。我必须赶紧作出决定。我突然想起路上捉到的兔子,诶?可以拿它投石问路,探探深浅。拿定主意后我掏出口袋,发现兔子已经恢复清醒,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惊恐地望着我。我解开绳子,提溜住它耳朵,往鹿群当中扔去。
异变突生!
奇异的声响出现,在兔子掉落地面的瞬间,大片黑漆漆的东西从废墟中延伸出来,像是树枝、树根之类的东西以惊人高速生长、蔓延,却又迅速结合、硬化,凝结成两个似手掌又像铁锅之类的半圆体,飞快地扣住那只可怜的兔子。
我吓了一跳,这里果然有鬼。尽管那些黑漆漆的东西没有长眼睛,但是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气势就像蛰伏已久的猎豹,死死盯住猎物一样。我心生寒意,当机立断要离开这里。
我没有按原路返回,防着有东西早就盯上准备截我。但即使我换个方向,刻意绕过鹿群,半道上还是防不胜防。黑漆漆的东西如早先的半圆体一样交织在一起,并且受到莫名强化形成一件巨物。
这一次的形态明显得多,赫然就是一只由树根、树藤交织组成的巨掌,威势有若万马奔腾,如殃云天降直直罩向我。树藤巨掌的体积足足大我七八倍,自天拍降,仿佛一掌就要把我拍入地底,粉身碎骨。
正当我以为彻底玩完的时候,巨掌变拍为抓将我捆得结结实实,悬吊在半空中。我动弹不得,不过好长时间巨掌也没有新的动静,于是稍微按下心来,惊魂稍定,开始寻思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这是生物体的自然变异?还是有心人的故意施为?我理不清头绪,能够肯定的就是一点:这从废墟中生出的不明生物体肯定是保护野鹿群的存在——或者这压根就是野鹿的根进行的本能防卫?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光线越发暗淡,太阳下山了。一阵轻盈的蹄声从上面传来。野鹿群从废墟上跳下来了,如同弹珠一样落到地上。领头的公鹿带领着其它鹿从我底下经过时,有些不屑似的冲我晃了晃它翡翠般的长角。那头年老的母鹿斜过头看我一眼,那目光竟有些熟悉,没等我醒过味来,它紧随着公鹿缓缓前行。我叹口气,但愿它们往王二埋伏的方向去,好让王二意识到我的困境,早点儿来救我。
盼望像是火柴一样微弱燃烧,却也驱散了迷雾。我突然明白了一点,至关重要的一点,该死的我为什么没有早发现!
野鹿群被某种东西或是某人在暗中保护,王二明明就知道这一点,也就是这保护措施阻碍了他六七年。但他还是要派我上前,还不向我说明,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也像是那只兔子一样,懵懂中被利用当成试探的工具?不,是触发陷阱、吸引火力。所以我一个从未登上地面毫无经验的人,王二会对我表示信任邀我一起围猎。恐怕他在最初听我诉说时,就盘算好了这一切吧!现在他肯定正在悄悄尾随野鹿群,别说一开始定下的协议,恐怕连我的性命他都无暇顾及。我想到这些,恨得牙根痒痒,也恨自己轻易地相信他人。
我吊在半空中伤心失望不知有多久,突然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诧异地说道,“咦?不是王二那混小子?”
我低头向下望,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子,有些吃惊地盯着我。
我不顾肖博士的挽留与他辞别,心中越发郁怒,只想快点儿找到王二狠狠揍一顿。可是踪迹难寻,一夜早已过去,我找得天已大亮,然而还是没看到王二的身影。
口已很渴,我按照肖博士提供给我的地图,前往这附近唯一可以食用的水源——洛河走去。昔日的洛河,现在也变成两三米宽的小河了。我喝足后,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索性沿着河边闲逛,直到被几行蹄印吸引,蹄印是两个长方形的偶蹄印。我心中暗喜,加快脚步,沿着蹄印走去。
走了几十米,蹄印渐渐变得不再清晰,我有些焦急,弯下腰仔细寻找。突然“啪”的一声,我还没明白过来,左脚已经被绳索套住,整个人倒吊在空中。
我惊恐地大声喊叫。
听见我喊叫声跑出来的是王二,见到是他,我闭紧嘴巴,后悔自己刚才的行为。他倒是又吃惊又好笑。
“我就觉得奇怪,天还亮着,照理说应该没东西踩到我的绳套阱里才对,原来是——你。”
王二依旧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我更加恼火。
“快放我下来。”
“好好好。”他松开绳子。我一踏上地面,不顾自己脚上的绳套,上前冲他就是一拳,却失去重心抱住他滚倒在地。
“你疯了。”王二将我的手扭到身后压倒在地,喘着粗气吼道。
“疯的是你,肖博士都对我说了。”
听到这个名字,王二突然冷静下来,松开手让我起来。
“你见到他了,他都跟你说了?”
“都说了,跟当年他抓住你对你说的一样。”我活动着手腕冷笑,暗暗伸手揣进衣兜。
王二扭过头不说话。
是的,他又有什么话可说。
在灾变前,人类为了建造超高层摩天大厦,钢架结构已经远远不能满足需求。到最后索性将地表都统统改造,用塑化钢材料替代掉原先的地层。大量植被无法生存。
大灾变到来后,伴随着撞击带来的岩石汽化,产生了估计能制造几千亿吨硫磺酸的气雾,这些气雾以可怕的酸雨形式降落下来,短时期内将大陆变成“死之海洋”。所有的这些都使得撞击的毁坏性倍增。整个生态系统遭到毁灭性打击。
肖博士重建了这一切,灾变过去后他发现酸雨将塑化钢材料腐蚀分解,生成微小颗粒,这给了他很大启发。他把叶绿素植入动物体内,用基因设定好程序。白天动物从身体里伸出根系,扎进地表的塑化钢材料里,分泌酸液分解改造地表,同时进行光合作用维持生命系统运行。到了晚上,动物自由活动,自行寻找水源。
换句话说,这一切都是为了重建生态系统。每一只动物,每一头鹿都是宝贵的再生系统。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来到地表上的人越来越多,像王二这样别有居心抓捕猎物的人不在少数。肖博士忧心不已,在动物栖息地里安置了自动保护系统,一旦有人触发,就抓住让他丧失行动能力。这一措施很有效,绝大多数的猎人都知难而退。只有几年前被抓住的王二屡教不改,总是偷偷摸摸想要偷猎。
我紧盯着眼前王二这个惯犯,心中依然有些不解。经过这些天的接触,感觉王二并非是不通情理的人,为什么他还要执着地去捕鹿,而且还是单捕一头鹿。那头公鹿与他有什么仇怨吗?
我决定问个清楚,但是王二一点不配合,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我有些不耐烦了,索性亮出杀手锏,伸手从兜里掏出通话器。
“王二,你要是再不老老实实说实话,小心我现在就联系肖博士。”
王二脸色大变,料不到我还有这招。
“倒计时开始,10-9……”
“停停停,好好好,我认输。”
王二举手投降,讲起当年过往。
原来当年王二刚出道,来到这里来打鹿,可当他逮住一只母鹿,冷不防有一只小鹿从后面蹿出来,发狂一般竖起尖尖小角顶过去……
“它爆你菊了?”
“爆你蛋!”他突然面红耳赤,良久才长叹一声,“唉,爆的是我的蛋。”
我接下来不知该怎么说。总之王二指天发誓,说他家七代单传,就他一个独苗,从此绝了根断了种。为此他就算不取这头野鹿性命,也要活阉了它,一报还一报。
王二又拿隋唐遗址公园的具体方位威胁我,我想到母亲一生孤苦无依,而且这头野鹿也不伤性命,就勉强答应了王二。
王二和我埋好陷阱,前去逐鹿。在一番跑啊跳啊、跳啊跑啊的过程中,王二困在陷阱里。只有我还拿着套索尽力追逐,追追追追追追……
终于把这头公鹿和那头年老母鹿追上一个废墟顶上,母鹿受了伤行动不便,公鹿放弃轻松离开的好机会,看时辰快要日出,索性大开杀戒,想要把我顶下悬崖,结果劲儿使大了,两只前蹄悬空,我抓住鹿角不松手,眼看一人一鹿就要落下,母鹿踯躅走来,伏卧在公鹿身后,用两只前蹄扣住公鹿两只后蹄。这时天亮了,两只鹿又化为雕塑,根系深深纠缠在一起。我费力爬上来,看见这感人一幕,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有时间我会好好记录下这感人一幕。
返回的路上见到王二,王二继续拿隋唐遗址公园的具体方位要挟我,我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王二。在废墟底下,我不忍看到公鹿被阉一幕,告诉王二鹿就在顶上,让他告诉我公园究竟在哪里。结果王二告诉我,公园原先就在带我上地表的出口处,也就是地底城的上面,现在早已毁灭看不见一点痕迹。说完王二就攀上废墟。我在底下左思右想,终于明白母亲当年早已知道公园被毁真相,也理解了她以前仰望天空究竟是看着什么。
我飞快爬上悬崖,远远看见王二举着小刀也心生犹豫,不忍下手。于是我赶紧奔过去求他不要阉了这鹿,王二说如果你把你妈骨灰罐扔了,我就不阉这鹿。我一咬牙,伸手欲扔,最后一刻被王二阻止,长叹一声,我不如你爷们儿,随手砍了两只鹿角算是了结这段因缘。
回来的路上,两人遇见肖博士。肖博士见了鹿角大怒要拼命。给他解释完前因后果,他才消了怒气,还说王二怎么不早说,爆了蛋我也能用技术恢复了。王二听后大喜,决定长侍博士身边,把地上建立成动物保护区。
我听后心生感慨,带着骨灰罐离开两人。
妈妈,我把你安葬在这里好吗?
我在这里扎下根,让这里重现隋唐遗址公园,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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