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德镇,瓷器、个人作坊与城市的关系,相当于细胞、毛细血管之于躯体。任何一条街道或者旮旯处,都能看见个人的手工作坊,它们以至今都无法统计的数据,遍布在城市流通的精神末梢中。
苏醒
伴着这些手工艺人的苏醒,随着他们手指叩响瓷面时的一声脆响、轱辘车嗡嗡的转动和水瓢从瓷缸中舀出釉料的窸窣声,这座城市的开始苏醒。
在这座城市里流过的每一分钟,都有成千上百人以瓷器为圆心在转动。他们是城市的细胞构成,虽然无序,但充满活力。
每天早上8点钟,住在新都陶瓷园的高坚,开始换上一身落满了灰尘的衣服,架上眼镜,爬上轱辘车,做薄胎瓷坯,他可以把厚厚的瓷坯削到只有0.5毫米,但他需要在轱辘车上坐十几个小时,这项工作他已经做了35年。不过近几年里,他开始有些纠结,全国窑口都在生产离心注浆薄胎,相比之下,高成本的手工胎就陷入市场困境了,他在想是否要妥协。
与此同时,住在新厂的女生吴安然,简单的梳洗之后,步行20分钟走进工作室,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削磨具,她最近做的小马很畅销,釉色已经从三种增加到七种,所以即使很累,内心里依然盈满斗志。“市场不景气的大环境”每个人都能贴身感受,但并不影响和她一样的 “学院派景漂”的一腔热情,“受影响更多的是大师瓷,而我们——完全是生产小玩意儿”她抑扬顿挫地说。
在景德镇,学院派景漂与当地传统制瓷艺人享受同样的制瓷原料和生产线,但却是两个泾渭分明的群体。受雇于价值观、成长经历和思维的各方面不同,两者之间并无往来。他们的关系像同年级里的两个班级,相互竞争。
樊家井生产仿古瓷的小四,是景德镇数以万计的传统手工艺人的一位,每天9点钟,便推开自家作坊的木板门,拿起吹釉壶,鼓起腮帮,对着一尊瓷坯施釉,然后,用景德镇最惯常的手艺将瓷器做旧。景德镇的仿古瓷早已到达炉火纯青、以假乱真的地步,不过在这里,它是项童叟无欺的买卖,老板会坦诚地告诉你这是仿了什么年代的作品。但在之后的市场流通中,常有中间商将它以古瓷身份卖出,不懂行的人自然会吃哑巴亏。
小四做仿古已经快20年了。白手起家的他如今买了一套房子、一间店面还有一辆车。在他的印象里,上世纪90年代是市场最好的时候,基本是生产什么都能卖出,之后的非典,给市场造成了第一个寒流,之后市场回暖,近两年又开始下滑。他困窘于市场的寒意,但也未因此手足无措。
(徐骁骁摄)
伴着这些手工艺人的苏醒,随着他们手指叩响瓷面时的一声脆响、轱辘车嗡嗡的转动和水瓢从瓷缸中舀出釉料的窸窣声,这座城市的开始苏醒。
之后,挑坯的大叔开始出现,他们或晃悠着扁担或推着板车,从狭小的巷道中穿过。这些都是景德镇最寻常的景象,但仍然让来自美国的Shasta Krueger,惊讶地快掉下下巴,她不可思议地说:“几十根大花瓶,居然可以在坑坑洼洼的路面,在没有护栏的板车上那么平稳的前行!”
Shasta Krueger来自美国西弗吉尼亚大学,每年,都有数百位和她一样的外籍学生远道而来,在景德镇生活几个月,学习当地的传统制瓷手法,然后以非常个人化的创作方式,参与创作。
未时
午饭一般凑合解决,吃饭的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瓷坯,在浓重的釉料味里,菜香难觅
在景德镇政府的一份初步调研报告中显示:每年有2万多“景漂”来景,其中,外籍艺术家约1200人,国内艺术家约3600人,毕业后从事创作的学生约5500人,陶瓷爱好者及其他从事陶瓷制作和辅助工作的人员约10000人。而这些人也如同细胞一样融入到这座城市的运转当中。
内蒙古小伙曹品一,就是5500人中的一位,他从景德镇陶瓷学院毕业后留在景德镇创业。
他的午饭是馒头,他和两位同龄老乡,在老厂创业,以300块钱的月租租下了一间车库作为工作室,经过一年的挣扎,目前月入3000元,基本解决温饱。
老厂,是景德镇的作坊群聚地。这边的创业人群主体是学生和景德镇周边的人,整体气质非常包容。
刘洪卫也是陶院的学生,此时他正端着烧好的瓷器,慢悠悠地走向工作室。他还不太会做瓷器,但凭借一口流利的外语,觉得可以往销售方面发展,就硬着头皮和另一位懂行的同学合开了工作室,他们俩一个做产品一个跑市场。工作室只开了几个月,还未盈利,但“年轻就是资本”的心态,让他们毫不在乎目前的困顿。
2公里之外的雕塑瓷厂内,又萌又酷的迷你小雕塑窑正在喷射烈烈的火焰,张立明在与来自全国各地窑口的人分享经验。迷小雕塑窑的搭建由台湾老师教授,张立明估计,他应该是中国大陆地区第一个搭建此窑的人。匣钵土和高温色剂是做雕塑窑的主要材料,窑肚里正放着三大四小的瓷坯,要烧制4小时。当窑内温度超过1000摄氏度时,每五分钟就要加一次木炭,所以即使到了午饭时间,张立明仍然不能离开半步,他要等待开窑。
和他们一起等待的,还有晾晒在马路和铁轨旁边的瓷坯,它们的主人丝毫不担心这些瓶瓶罐罐被人顺手牵走。景德镇有个说法是“连猫狗都会绕着瓷坯走,不会打破它”,它们的存在已经像空气一样寻常,当地人从它们身边走过时,甚至不会停下脚步看一眼。
老厂的铁轨两旁,晾晒的瓷坯已然成为风景
刚放下筷子,老罗就跑到瓷器前,拿起画笔填色。他是因瓷厂改制而下岗的10万瓷工中的一位,如今凭着自己手艺接一些散单,每月可带来3000——4000元的收入。他的工作地点就在家里,形态不一的雕塑瓷垒满了客厅,在浓重的釉料味里,菜香难觅。
傍晚
如今水光波影,以个人工作室为主体的瓷厂艺术区,却也以另一种方式介入生活中。
20年里,喻璇画了超过2万把瓷器,画坏了至少240只笔。她是景德镇民间艺人的最常见样本,出生在陶瓷世家,从祖父一辈就开始制瓷,接下祖上的衣钵后,安分知足地与瓷坯相守。为了不显得太无聊,每天下午,她都会一边听着ipad里播放的歌曲,一边画瓷。
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周建新却嫌弃周围的环境太吵闹,宽1.8米,高1.85米,长3.3米的梭式窑嗡嗡地烧了一天,炉火映照出的火光映照在周围浓密的瓷坯上,整个空间里显得又燥又热。一台老式电视机放在一张破旧桌子的角落,带着雪花点的屏幕从始至终在播放一个频道的内容,像一个顾影自怜的摆设。他基本不会坐在电视前,偶尔的驻足也是在取东西时顺便瞄两眼,抽身到屋外透口气是更常规的举动。
在这个叫老厂的陶瓷老街区里,有十几个窑房,但周建新家的窑,出奇地受欢迎。暮色时分,依然有人将瓷坯运来。他开窑房6年,每一天都要到晚上十点以后下班。
此时,在湖田创业的孟祥磊,正在打包产品,准备发货,虽然今年市场的70%受到影响,但是他的业务量却不降反升,创作的“一带一路”茶具成为了市场里的幸运者。
华灯初上时,釉料店仍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做釉料买卖已经16年的张靓说,来他店里光顾的客人中,已经大量涌入了欧美、日韩和夹杂着各地口音的中国人,他甚至已经总结出什么区域的人喜欢什么釉料的潜在规律。
夜晚时,也是陶溪川、建国瓷厂这类陶瓷园区最好看的时候,灯光打在红砖上、烟囱上,打在晶莹透亮的瓷器上,老厂新生是这几年十大瓷厂改建的主题。也许很多年轻人对当年十大瓷厂车进车出、红红火火的生产场景没有记忆,但如今水光波影,以个人工作室为主体的瓷厂艺术区,却也以另一种方式介入生活中。
图 · 文 / 景德壹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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