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死了。第二天便要轮到狗。
猫死在住宅区的一条车道上，腹部血肉模糊。狗见到猫时，已经明白自己的命运；但狗还是害怕猫的死态。
不知是车碾死了猫，还是猫死在路中央被车碾碎了内脏。猫的嘴微张，嘴边的地面是一小摊干涸泛黑的血。猫死不瞑目，似乎在讶异着什么。但没有什么比死更值得关注了，至少狗这样想。
猫死了，哪怕它是被车碾死也好，被人踹死也好，都不值得讶异。
如果死前能够啃上一段肉肠之类的美味，狗或许会在死前面带微笑。
但黄昏之前，狗没有任何收获。它尝试过学猫一样，啃一下某种植物的茎叶，但实在难以下咽。猫那天便是遇到了如此饥肠辘辘的狗。狗想示威，却无法掩饰瘪瘪的肚子。
猫带着狗去巡视了一番垃圾桶，猫们总会有各自填饱肚子的本领。狗有时深深地嫉妒猫。
即使同为宠物——虽然是曾经的身份，狗仍念念不忘——猫也比狗更懂得享受生活；沦落为野狗之后，猫也更懂得保住性命。
猫是何等的廉价下贱贪婪阴险无耻……狗在心中无数次咒骂过它的同伴。猫死后，狗却无以为生。
狗懒懒地踱过尚残留一丝的车道，选择了一处迎着落日余晖的草坪躺下。狗学着猫死时的姿势，模仿着猫的表情，回忆着猫死时四条腿的摆放……然后又想到猫的腹部。
猫的腹部被整个碾平了，内脏已被捣碎成原始的血肉。但似乎猫时填饱肚子后才死的。真浪费！狗有些惋惜，十分怪异地想象自己的腹部……被肉肠填饱，再被车轮碾过……狗觉得可笑。
或许会有人觉得可怜，便扔出一块肉来。狗坚信会有的。猫死后，便有个小伙子久久望着它的尸体。狗猜想那便是所谓的同情与缅怀。狗当时便煞有其事地蹲在一边，模仿着那个小伙子的表情，皱着眉头盯视猫的尸体。
或许会有人更同情一条活生生却正挨着饿的狗吧！
狗抖擞起精神，一面昂首阔步迈向飘有肉香的人家，一面盘算着该使出怎样的招数激发出更多人的爱心。狗对于自己摇尾乞怜的本事有着十分的自信，对于人们泛滥的爱心更有信心。
狗想证明自己比猫更高贵，宁可抛下尊严乞讨，也不去挑拣垃圾中的残羹冷炙。
狗尚未踏出草坪，便已经有一个孩子被它吸引住了。
的确只是个孩子，却背着一只与体型不相称的书包。他腼腆地望着狗，犹豫着是否该伸手摸一下狗的后背。狗十分理解他的心情，立刻凑了上前，热情地用脸颊蹭着孩子的小腿。
孩子终于蹲了下来，大着胆子开始抚摸，先是狗的爪子，接着是后背、后脑、耳朵、鼻子……狗被恣意地抚摸着，它耐心等待着孩子满足，尽一切谄媚的能力讨他欢心。
只要一块肉就好。狗在内心里欢叫。
孩子似乎意识到天色已晚，便一边逗狗一边往家的方向走。狗只闻到一片肉香，且每走一步就更浓郁一分。
狗想催促孩子归家的步伐，甚至愿意驮上那只沉重的书包。在肉香的潮涌中，狗已经迷失了一切思考能力，抛弃了仅有的丁点儿尊严。
终于，孩子停下脚步，低声摸了摸狗的耳朵，又指了指位于一楼的窗户。
“我到家喽！”孩子说，“明天再和你玩。
”
狗大急，不停把头蹭向孩子的脚背。
“乖，明天再和你玩，妈妈要骂我了。”孩子无奈道，又伸手摸了摸狗，试图摆脱狗的纠缠。
狗已经被一楼溢出的香气勾起了无限的遐想与涟涟不绝的口水。它怎么能够任凭孩子甩手而去？狗咬住了孩子的裤腿，不依不挠地哀求着。
但孩子被吓坏了，根本分辨不了狗的哀鸣与威吓。哭喊声很快便引出了楼里的居民，他们即使没有被吓坏，也从不会重视狗身后高高竖起且摇晃不停的尾巴。他们只看到狗的牙齿与爪子。
狗被一个救人心切的男子一脚踹开。吃痛的狗这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人们围堵在角落里。狗理解，它甚至包容了令它无地自容的一脚。踢狗的勇士正在安慰孩子，不时又对狗怒目而视。狗仍旧表示宽容。
“这条癞皮狗，早就看到它在附近转悠了。”一个中年妇女狠狠地骂开了。
狗十分委屈。狗的毛色虽然不够亮，但也至少覆盖了全身，癞皮的称号无论如何也套不上自己。狗越发觉得自己蒙受了极大的侮辱，吼了两声以反抗这种莫须有的诽谤。
人们显然慑于狗的吼叫，原本围城扇形的防线立时出现了缺口。人们下意识地想逃命。狗表示理解。
狗没有逃。那飘着肉香的空气继续着它的诱惑，狗也继续着它摇尾乞怜的外交手段。
防线很快又形成了。因为一个腿脚不怎么利索的老人举着一根木棍加入了防线。人们又恢复了勇气，纷纷指望老人能够作出致命一击。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楼里传出来。
“死老头子，把我的拐棍拿去干吗？”
老头子心下一怯，立时自己拄着木棍回楼了。
人们又被抽去了主心骨，一时间一群人与一只狗陷入了僵局。
“操家伙去！”一个小伙子首先喊起来。
人们并没有动，只是象征性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左右脚交换了一下位置。毕竟住在公寓楼中的人们，已经很难找出一两件趁手的武器了。拐杖、晾衣杆、菜刀无一不是家中的必需品，谁也不想让它们染上狗血。小说中才有的擀面杖，那是北方人家才有的东西。
另一个衣着体面的小伙子在防线之后开口了：“这些小区物业也该管管事情了。野猫野狗这么多，前几天我的车子还被一只野猫撞上了，害得我把整辆车洗了一遍。”
人们点头称是，同时又摇头咒骂。
狗认出了这个小伙子，正是在猫死后久久站立、皱眉“缅怀”的青年。
狗努力表现得更可爱更温顺，一步步向人群靠拢。但人群中立刻涌现出不少惊呼声，防线溃败了。
狗只能停下脚步。它饿得无法思考，或者说即使填饱了肚子也无法理解人的群体行为。
但狗能够宽容。那个孩子从一楼窗口探出半个脑袋，手持一把玩具气枪对着狗不停射击，塑料子弹打在狗的背上、后脑、后腿以及所有刚刚被孩子抚摸过的地方。
并不疼。狗呲了呲牙，咧了咧嘴。
但狗依旧是饿着的。
这世上最迷人的声音，无非是锅铲与锅的碰撞；这世上最迷人的气味，无非是米饭与红烧肉的混合香气。
狗并不纯种高贵，一般被人称为土狗，或者美称为中华田园犬。狗的幼年，是在农村渡过；前任主人将它带到城市，带入新居，随后又遗弃了它。
狗遇见猫的夜晚，找不到回家的路。
狗问过猫的过去，但猫只用爪子回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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