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奔流吟楚歌
在日趋寒冷的小楼里,一俟撕下了新年的台历,我便日日期盼着春天的来临。今年春天的使者却是一位陌生的客人,瘟疫。
“上帝呀!就是把我关在胡桃壳里,我也会把自己当作我是拥有无限空间的君主。”这是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的一段昂然且盎然的独白。
小楼里独自闭守多日,我也面壁独白:“乾坤缄默,江水静流,巨劫奇变,楚歌吟唱。”这座城市千万市民如我一样困守家园、困守故土、困守于荆室蓬户、困守于华殿锦堂。在疠气于无形无象的蔓延中,在抑控力量仍显纤弱时,在城郭封禁的无以期盼的日子里,在隔离、消毒、阻断交通的沉寂中,我与这座城市千万市民一样,唯有祈祷,唯有沉吟,唯有如江水流淌楚歌飘荡。
穿沿秦岭流淌下来的这条河水,越过巫峡奔啸下来的这条江流天启般的在这里有了神奇而动人的交汇,致而有了芸芸生灵栖息繁衍,有了绵绵屡屡群集生息,有了立乎于天地之际的礼仪、风范、气象和神韵,也有了这座生机勃勃、繁荣骤变的港口城市,也有了这座欲望畸变的城市,今天,成为一座空旷寂静的城市。
一座城市,在数日之内由繁华喧阗贯流云集的盛景成为如此孤独如此沉寂的孤岛。孤独的城市,孤独的每一个体,一种极具穿透性体验,我们一生一遇,幸乎?悲乎?
一座城市,市井主调的民谣在街衢巷里飘摇,人情纠葛的激荡千姿百态。转瞬间每一市民守寓有责,成为蜂巢一主,一律吃喝睡等。没有了市井飘摇,没有了千姿百态。
一座城市,遭逢瘟疫、战乱、饥饿等灾变,涤荡着平日里市民固有的自私狡黠,即以坦荡的胸怀向天穹赤露,与共生于这块土地的人们共度劫难。
一座城市,是由世代居住在此的住民包浆着这个城市的岁月留痕,蕴育着这个城市的精神气质。
这座城市,寄予了我们生命中存在的一切。生命如此美好,是因为生命的存在所寄予的一切绚烂美景皆有可能,而这一切与你所生存的这座城市息息相关。
这座城市,如一位神父在《中华帝国旅行记》所说:“秩序与宁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早期的汉口多由散兵游勇、挑夫、苦力、行帮、盐商、街头艺人、乡下难民以行业身份群居而成集成镇成市。我们这一代多为其后裔,或多或少带有豪气、血气、义气的基因。在瘟疫封城的今天,我们“以义字为生命押韵”。武汉人不是先知也不是超人,武汉人可以是义士、可以是豪杰。
这座“沦陷”的城市,经历过太多的灾难。汉口的环境对于人类居住就极端危险。洪水、火灾、传染病,还有轰炸、饥民、暴动等。这座城市的人诚挚地遵守各种仪式活动的基本规则,多人信奉实用的神祗。不信邪的汉口人一代又一代在这块土地上生存居住。
这座“孤岛”的城市,围困是无形可见、无象可睹、无声可听、无臭可闻的病毒。这座缘水而居的城市,也曾有瘟疫肆虐,经历过阖门而殪的号泣之哀。医疗,是这座城市超越一切的仁慈。为了生命,仁慈的医学绝不放弃永无止境的追求。身陷无奈、寂寥、微茫之中的武汉人,能以其自身天然的聪慧有声有色度过分分秒秒。
寂静的天空响起了江汉关的钟声,沉闷而悠扬。
钟声,这座城市进程的脚步。儿时听见的钟声是时光的延续,只是记忆。今天的钟声,使我从脑海里迸发出诸多画面。
电影《莫斯科保卫战》里,有一道具是摇摆钟。寂静中,只有指针在摇摆中哒哒作响,气氛极为恐惧,似生命与死神搏斗的节拍。在无时不在的饥馑和死神伴随中,这座城市迎来了胜利的曙光。因为是看电影,悲壮感的审美是有距离的。
在列宁格勒这座城市的上空,响彻着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七交响乐》。这也是《列宁格勒交响曲》,也是作者自己的安魂曲。强忍饥饿的战士从战壕走出,向着死亡。铁灰色的夜晚,到处是戒严带来的寂静。涅瓦河上空呼啸着炮声。尽管曲调对苦难、死亡凛冽如刀的叩问,隔着时空距离的欣赏却无感同身受的体验。
今天,我随时都会以一种更为沉重的公民身份出现。我生在疫情中心,听着肖斯塔科维奇的七交响曲,随时走出战壕,迎向死亡。江城的夜晚同样是铁灰色,钟声变着旋律在夜空里奏响。
今天的武汉,被迫以支离破碎的方式孤独的面对冷漠无垠的苍穹。明天的武汉,将恰似浩瀚星空中最孤绝、最炫目的彗星,又一次划破中华文明的漫漫历史长夜。
夜深了,微信里出现一视频,民间汉腔歌手一段民谣:
冬天腊梅花
夏天石榴花
晴天都是人
雨天都是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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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农跃写于2020年元月27日夜
[图片上传中...(船 002.jpg-e4e8a-1582001941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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