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的好,有百种千般,父母是爱,情人要宠,朋友须挺,而疼,似乎只有祖辈才能给予。
如果说父母的爱是为了成长,那么祖辈的疼,常常只是为了快乐,一盒为你偷偷藏起的水果糖,赖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夏天,各种父母不允许的小禁忌小偷懒,有时是外婆,有时是爷爷,总有那么几个共犯,让你回忆起当时狡黠的相视一笑:不要告诉妈妈哦。
年少不知深浅时,好多人会说:奶奶/外婆,我长大了带你去旅游,我给你买大房子住,你老了走不动了我背你。可真正长大后,却又多半将这句话抛在了岁月里。你连自己都背不动,唯有沉默。
那个最疼你的人,往往也是最早离开的人。
傍晚,市区低窄的巷间飘来饭香,你想起那时老人总是站在窗前,远远望见你回来了,她便消失在窗前,等你爬上楼,保安门已经敞开,里面的木门只需一推,你边放书包边思考着两个小球在光滑平面上相撞,想了一会儿,饭桌上的菜已经热乎齐了,都是你哥和你爱吃的。
为什么脑海里总是那个站在窗前的身影?在你回来之前,老人已经站了多久了?当时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回忆不起来了。
电视里播放着你爱看的动画片,你被情节吸引着,养成了边看边吃饭的习惯,所以后来你盯着电脑追剧时,嘴里总要嚼着点什么才行。
这样过去好几年,你离开家住到学校,每到周末,你当然要回来,怎么能不回外婆家呢?
每逢春节,自然是最热闹的时候,你和堂表兄弟们齐聚一起,包春卷溜鱼圆,放窜天老鼠,打哈欠看春晚,领压岁包,这也是老人们最快乐的时候。
这样有滋有味的童年,你记得差不多有十几年,现在想来,那时的你真可爱,以为日子永远都会是那样的。
真正离家,是在上大学以后,你有了新的世界新的快乐,但你还是常常回来,你发现他们好像老了一点,说话做事都不如以前利索,可是只要你回来,他们的老态就会隐去大半,仍像过去一样,端出整盘你过去爱吃的零食,年节时才有的糕点,你尝了一点,说,外婆,我现在很饱,我带到学校慢慢吃哦。于是一集电视看完,你的书包已经被塞满,拉链都快拉不上了。你的口味其实没怎么变,但你觉得纽约芝士蛋糕和香草拿铁更时髦。
又过年了,今年你哥说他不回来过年,你姨全家要出去旅游,年夜饭少了几个人,但依旧其乐融融。你没有觉察到比起以往,老人们更多地坐在电视机前。
你毕业了,终于有了相对固定的零花钱,感觉自己成了有产阶级,今年你哥又不回来过年,没关系,你给老人们买了礼物,金灿灿的生肖项链,你同时壕气地宣布,以后压岁钱由你来发,看着他们的笑脸你觉得明年就能实现诺言带他们去旅游了,世界既美好又温柔。
时间怎么一眨眼就残酷。
这次你哥到得比你早,但是他说其实他也晚了,已经都结束了,让你不必急着过去。你哦了一声,慢慢想起这几年,你其实压根没见过老人几面,自从外公去世,你记得她说的最清楚的一些话,就是向你抱怨他怎么管自己先走了?
你想起有个作家说过,父母就好像是挡在死亡和人之间的一席窗帘,一旦失去,死亡便能随时扑面而来。你想,你的父母会感到开始被黑暗凝视着,然而你还没有,那还不是你的窗帘,而是童年的糖果,陪伴,一个最疼你的轮廓。
很快,这个轮廓也会淡去,曾栖居其上的灵识,如果有的话,去哪了?你又想起很多关于灵魂的种种理论,该向谁祈祷?谁会听到?枯枝败叶,你以前并不觉得冬季是那么讨厌的,《四季》中的冬之初章,端严肃杀之下埋藏着力量,是你最喜欢的。
生是偶然,死是必然。
最疼你的人去了,你曾经是个孩子的印迹已经消失殆尽,不管乐不乐意,你都是一个大人。现在你有一个最爱的孩子,将来,还会有一个孩子,所有人之中,你最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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