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一夜睡如醒

一夜睡如醒。

伸手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显5点25分。透过遮光窗帘，可以感觉得到晨曦微露，屋里还是促困的黑暗。但是，我已经醒了，没有了睡意。

中秋节三天假期结束了，今天就要上班了。

原本定好的中秋团圆饭，一家人最终不能团聚，人被居家，饭店也关门了。这三天假，我昏昏欲睡，睡一觉儿，醒一会儿，一时竟不知是睡是醒。

假期第一天，头痛得厉害，嗓子也疼，感冒的症状明显。就是感冒了，没有更麻烦的病，这一点我敢确定。虽然十分确定，但妻子到规定时间出门购物时，仍然没有买回感冒药。药店不买感冒药。

药店不是为病人开的。妻子对我说。

我只好多喝白开水，然后睡觉。

下午四点，小区里小喇叭开始催着下楼去张嘴舔棉棒。我含上一粒维C，戴上口罩，拿着手机去排队。结果被告知，男的六点开始排队。我只好返回家，喝了一杯白开水，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等六点。电视里一个人在讲笑话，说一个人掉进了河里，鱼把他的衣服咬碎了，这个人想，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喂了鱼。正当他等死的时候，他发现鱼没有咬他，他低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发现鱼儿都闭着眼睛，尾巴冲着他。他抓起一条鱼，问怎么不吃我？鱼说，你是男的，过一个时辰才能吃。

尿意叫醒我，电视上正演幼儿版的沙家浜。小刁德一长得特像大人版的大刁德一，小胡司令小腹便便，阿庆嫂也是浓缩版的阿庆嫂。

我起身去卫生间解放了膀胱，也放松了那截管子，尽管它软塌塌的。

回到沙发上继续眯着，电视上的孩子一会儿出来又一会不见了，出来的时候，那小大人的劲头比真大人还认真，那可体的装扮一点也不像演员。我小的时候也装模作样过，不过比现在这些小大人真实的多，我小的时候是模仿着玩儿，他们可是当真的，因为，台下正襟危坐着一排评委。我小的时候，玩完了回家去拉风箱，抱柴火；他们演完要回到舞台中央，站直了听评委评头论足，得了高分喜滋滋下台去领盒饭，得了低分蔫蔫地。可以想像这群小人下了台一定没有了智斗的委婉，呛呛着相互指责，最后集中到一个拉后腿的冤主儿，使劲儿数落。

迷迷糊糊听见妻子说，下去吧，排队的人不多了。我晕晕乎乎又含了一粒维C出门。

张嘴，任伸进来的棉棒搅了几下，闭嘴。回家。唉，这张嘴，好像只剩下配合别人搅动这一功用了。

电梯向上，数字递增；下楼的时候，数字递减。一上一下，一下一上，都是科学的程序控制，又是单调得令人生厌。那数字加些声光效果是不是就不令讨厌了？也难说，花样百出，终难改直上直下的本质，沒准儿，花样多了安全就没了。

晚饭吃炒土豆丝，喝玉米面粥，这是今天妻子买回来的。我不喜欢吃土豆，因为小时候吃伤了，可是今晚只有炒土豆丝。本来就没有食欲，喝了一碗粥，就着疙瘩咸菜片，觉得清口，又喝了半碗粥，又吃了一大片咸菜。

在沙发上躺着，头昏沉沉的，听着电视里的美好，鼻涕倒流进了嘴里。

洗洗上床吧，看你这难受劲儿。妻子催我。

我一声不吭地起来，又喝了一大杯白开水，先去卫生间放了过滤过的白开水，洗漱完了倒在床上睡了。

头昏脑胀，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昏昏沉沉，又似睡着了只是睡得很浅。隐约听见邻居家孩子的哭闹声和着大人的训斥声，远处传来救护车的警报声。听到救护车的声音的时候，应该是醒着，因为我祝福那车上的病人能顺利进入医院。之后是睡是醒就不能肯定了。楼下吵架声乱醒我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十一分。我掀开窗帘，看见小区大门口站满了人，门外一辆警车闪着警灯，两个出勤的警察站在门外。门里一个人躺在地上，嗷嗷喊叫着：死人啦死人啦，再不让去医院就死家里了。旁边站着俩保安，一个老妇人蹲在他身边劝说着……

我躺回床上，祈祷上苍保佑。然后又昏睡过去。

早上醒来先喝一杯白开水。妻子说，群里炸锅了，昨晚上二单元一老头心梗没了，大家都在里面议论，都在表示同情，一致地假设让大家都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我听着也不支声。我想，假设我是天……我不是天，我正流着鼻涕眼泪头昏脑胀着。

你想吃点么？妻子问我。

还有什么能吃？土豆？我回。

要不给你煮包方便面吧，多打上个鸡蛋。幸亏咱俩买重了鸡蛋。

煮吧，多打几个。

吃完了煮方便面，感觉比昨天好一点，但鼻涕流眼泪淌得比昨天厉害，擤鼻涕擤得恨不得把鼻子割掉。一低头鼻涕就淌下来，只好躺着。感冒了困乏无力，一躺着就又昏昏欲睡。

每年夏秋换季之际，我总会感冒一次。巧合的是，我每次感冒好了，总会有流感发生。幸亏不对流感进行流调，不然的话，一定会先找到我头上。工作这么多年了，单位的同事都知道这个规律。要是流感成了目标，同事们一定会第一时间把我举报了。幸亏人们容忍流感病毒。

我心里明白着感冒不算什么事。单位保卫处的两个人来到我办公桌前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当时正在电脑上浏览的内容不便让第二个人看见。我抬头看看他们，都戴着口罩，其中一个说要对我传达集团公司的重要通知。我想，集团公司的重要通知，要专门到我办公室通知我，那一定是与我本人有关的事情，自古没有把给张三的圣旨去李四家宣布。

集团公司关于宋二配合接受流感流调的通知：宋二，鉴于你多年来早于流感流行高峰前已经感冒的规律，集团公司为响应市流感清除工作领导小组提出的“维护人民生命安全，坚决清除流感病毒”的指示，按照市疾控中心流调要求，你被集团公司推荐为我市流感0号病人，请你自即日起，吃住在办公室，随时配合流感流调工作。希望你舍小家顾大家，无私奉献，克服工作和生活上困难，为我市清除流感病毒尽一份力。集团公司年月日。

宣读完毕。俩人转身关上门走了，我想问他们要些日常用品，房门怎么也拉不开了，往外推也推不动。这是把我封了！我急了，越是想出去就越是有急事，我憋着尿呢，我总不能吃喝拉撒在办公室里。一转身，一条很长的小便池，像上学的时候学校厕所，我赶紧去尿，好舒服，然而，总尿不完，越尿越鼓得慌……

醒了，终于憋醒了，赶紧上卫生间。

时间在昏睡中过得时快时慢，很快又到了男人排队的时间。上下电梯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提线木偶。

三天的时间昏昏沉沉，如果没感冒可能这三天更无聊，这样一想，我很高兴自己感冒了。日子总要充实些才好，只要不要太痛苦。别像二单元的那家，可是，这个真不好说，如果人为也加入到无常中去，谁又能避免无常呢？

昨夜一夜睡如醒。可能是感冒快好了，加上前两天昏睡不已。昨夜睡着了跟醒着一样：石英钟秒针滴答声，楼道里电梯门开合声，邻居小孩间歇性地咳嗽声，野猫撕心裂肺地叫声……

一夜，睡如醒。我想，但愿今天上班能按时下班回家。这样一想，心里似有惊底子一样，紧了一下！既然人为加入到无常之中，荒诞的梦成真又怎么能避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