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录

高中的同学录缺了一页，这是宋筠昨天中午发现的事。

他仔细端详着那张缺掉的纸，切口整齐，显然是被人刻意裁剪下来的。宋筠皱了下眉，往后翻了一页，是小汐的留言。女孩的字迹干净齐整，只有短短几行：

其实我从来都没能和你说过话，也不知道这一句会不会是最后一句。

但是，愿你能记得沉默如我。就够了。

祝你幸福。很高兴遇见你。

Ps：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宋筠对着镜子，嘴角艰难地扯动着一个微笑。他忽然觉得镜子里的像是另一个人，表情轻浮而嘲弄。宋筠别过头，狠狠地合上同学录，把它锁进了抽屉最里面。

这只是一件小事，却很奇怪。就像你丢了一个钱包，找回来的时候什么都在，只是少了一张名片。你可能认识很多人，但只有那张名片的主人是特殊的。可惜你连丢了谁都不知道。

宋筠找到了胖三。

胖三戴着那副和他的圆脸毫不对称的黑框眼镜，死死盯住屏幕上浮动的股票曲线，头也没回地说，你这属于吃饱了闲的。

“操，又亏了。”胖三骂骂咧咧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宋筠不依不饶：“你帮我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你自己不会扳指头数数？！”胖三显然还在为刚刚亏了钱而有些气愤。

“我要是记得还来找你？”

“不是阮小汐吗？我记得你俩可是老相好。”

“不是她。她写了的。”

“那还有谁？沈娟，何舒瑶，吴楚楚，苏眉，……”

“等等，你最后一个说的是谁？”

“苏眉。”

“就是她了。”

宋筠激动地一拍大腿，疼得胖三哇哇直叫。

“不过……”胖三揉着大腿，眉头紧锁地望着宋筠，欲言又止。

“有屁就放。”

胖三叹了一口气，喝完了桌上剩下的半罐啤酒。缓缓说着：“这个女人，现在不简单。”

宋筠回到住所。楼道里的垃圾熏出阵阵酸腐的气味，令他加快了脚步。隔壁的夫妻还在吵架，锅碗瓢盆摔得震天响，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宋筠面无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中摸索出钥匙，推开门，顺手扔掉了几张插在门把手上的小广告。

到家之后草草煮了一碗面，吃完了就倒在床上。

可是怎么也睡不着，知道真相之后的他却更加在意这件事。他开始回忆，而黑夜总是能让久远的事自己浮上来，好像沉的太久，一有缝隙就全往上冒。记忆的默片慢慢回放，苏眉的脸也越来越清晰。

苏眉是当时高中最漂亮的姑娘，就算放眼整个小镇，宋筠也没能找到比她还好看的。这种美是大家公认的，就像一元一次方程都有唯一的解，你要是得不到这个结果，只能说明你脑残。

苏眉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全校男同胞共同的女神，这点宋筠也没能幸免。

在那个马尾辫和牛仔裤横行的年代，苏眉简直就像一道光。她垂着及腰的长发，穿不过膝的短裙，露出七公分的大腿。也有人坚持是八公分，不过总归差不多。

后来有一天上课时，胖三指着苏眉悄悄对宋筠说，日本动作片里女的都是这么穿的。

不过这丝毫不妨碍宋筠心里对苏眉朦胧又炽烈的幻想。

苏眉一直没有男朋友，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胖三一直在怂恿宋筠表白，全天不间断地向他灌输“男人绝对不能对自己说不行”，“不要让青春留遗憾”诸如此类的心灵鸡血。但宋筠一直没表示。

“你看我妈都把我生成这样了，这事就只能靠你了。你要是能成，我也跟着沾点光。”胖三最后几乎是在哀求他了，仿佛要是追到了苏眉立马就能分他一半。

宋筠看着胖三圆滚滚的身材，脸上肥肉堆起的褶子可以轻松夹死一只苍蝇。他忽然坚定了一丝信心，猛地一拍胖三大腿，“干！”

计划很简单。

宋筠是物理课代表，发作业时他偷偷扣下了苏眉的本子。那天正好是她值日，宋筠放学后就拿着本子在苏眉经过的路口等她。

等了很久，天几乎都要黑了。宋筠不停地往学校的方向张望，有些着急。

路灯突然亮了，宋筠看到远处走过来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

心跳越来越快，苏眉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几乎已经不能呼吸。

宋筠大声咳嗽了一声，喘了口气。

苏眉转过头望向他：“宋筠？”

他慌不迭地拿出手中捂得温热的作业本，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不小心落在我这的，给你。”

“谢谢。”

苏眉蹬着小皮鞋，头也没回地往前走。

宋筠不好意思再叫她，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就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路上很静，小镇上的行人渐稀，路灯下只剩两个人的影子不断地重叠又分离。

最后苏眉慢下了脚步，回头问宋筠：“你家也是往这边走吗？”

“嗯。”宋筠撒了谎。

水泥地上的影子逐渐并在一起，他却发现之前准备的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苏眉身上若有若无的异性味道完全阻绝了他的思考。宋筠微微低下头，短裙下白皙的大腿刺激着他的眼球。宋筠咽了一口口水。

“我记得你会弹吉他？”苏眉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嗯。会一点。”宋筠抬起头傻乎乎地笑。

苏眉突然转过脸望向他，宋筠的笑容僵在那里。

“你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像个面瘫一样。”苏眉惊讶地看着他。

这句话让宋筠从胖三那里得到的可怜兮兮的小自信瞬间崩塌。宋筠后来想，或许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就不怎么笑了。

宋筠终究什么都没说，表白计划宣告失败。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个插班生，叫阮小汐。女孩子面容清秀，短头发，个子只到宋筠的胸口。

“长得挺好看，只可惜是个哑巴。”这是胖三的原话。

这是真的，阮小汐从小就不会说话。

她的到来让宋筠和胖三不再坐最后一排，因为她一个人搬了张桌子坐在了他们后面。

从此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跟着这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学手语，宋筠觉得这比讲台上戴眼镜的小老头讲的叽里呱啦不中不洋的英语有趣的多。

因为交流不便，阮小汐和班里其他人都不太熟。唯独和宋筠和胖三走得近，而胖三学艺不精，总是看不懂小汐比划的手势，所以她最亲近的人就是宋筠。

六月的一个傍晚，风很大，操场边一排广玉兰开得正热闹。宋筠想着仲夏夜这样美好，就又不想上自习了，遂拽着小汐出去玩。

日头将落未落，远山还没来得及收束最后一抹残红。小汐穿着淡蓝的麻布裙子，跟在宋筠后面走，一步一步，像妹妹跟着哥哥。

他们在操场边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头顶上盛开着硕大的广玉兰。

树上的蝉不知疲倦地叫，倔强地和沉默对峙。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笑？”小汐突然问他。

“我笑起来不好看。”

“撒谎。你肯定是有不开心的事。”小汐的手兀自在空气中翻动，在夕阳下很好看。

其实宋筠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或许是因为苏眉？他确实还在想着她，有时候上课会呆呆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但他已经没有了那种炽烈的幻想。

宋筠有些怅然若失。

正当宋筠沉浸在这忧郁的气氛中不能自拔的时候，小汐突然轻轻摇了下他的手臂，用手语说：“听胖三说你会弹吉他。”

记忆中的一根弦陡然就疼了一下，他想起苏眉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宋筠忽然觉得很悲哀，他想肯定是自己不够帅，姑娘们才会注意这些细节。

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说，嗯。会一点。

弹一首歌给我听吧。

小汐脸上挂着笑。

宋筠想，这小姑娘脑洞也是大，现在哪去找吉他？

不过宋筠虽然在追苏眉这件事上“怂到了裤裆里”（胖三原话），不过在其他方面还可算有勇有谋。十分钟之内去学校声乐室弄一把吉他这事儿可绝对难不倒他。

于是他留下一句“你在这等着”就潇洒离去了。

回来的时候小汐却不见了，只在草地上留了一张字条：

“我去小卖部，马上回来。”

于是宋筠就坐在那里等，顺便调调弦。

十分钟过去，小汐还没来。宋筠有些急了，扛着吉他去小卖部找她。

小卖部门口三五个人围在那里。宋筠不敢多想，快步走了过去。

他看见小汐正被这几个人堵在角落里，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惊慌失措地垂着头，手里还捧着两个冰淇淋——正湿嗒嗒地往下滴水。

宋筠一把抓住了小汐的手，撞出了人群。

还没走几步，宋筠就被拦了下来。一个头头模样的黄毛歪着脑袋说：“哟，还来了个英雄救美的。不过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位同学撞到了我，还弄脏了我的衣服，一句道歉不说就想走，有点说不过去吧？”

“她不会说话。”宋筠尽量克制。

“我不管，今天她要是不亲口跟我道歉，你们谁也走不了。”

“看来你是存心过不去了？”

“是又怎么样？”

宋筠猛地推开小汐，操起背后的吉他劈头就向黄毛脑门上砸去，一下，两下，速度快如惊雷。黄毛当时就懵了，琴弦上开始渗出血迹。

众人愣了足足两秒，才一窝蜂地拥上去将宋筠制服。

制服之后免不了被一顿暴打，小汐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拼命扯着旁边看热闹的人的衣服，想让他们帮帮忙，但是没人理她。

苏眉这时候出现了。

“能不能别打了，我找他还有事。”她声音虽轻细，却自有一股凌人的气势。

黄毛前一秒还揉着头吱吱呀呀地叫，见了苏眉，马上便喜笑颜开，并示意几个人停了手。

而宋筠早已被揍得青红不接，小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扑过去扶他。

“小崽子，今天算你命大。要不是苏眉姐，你小子就算有十条命也跑不了。”黄毛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又和苏眉笑嘻嘻地说了几句，就带着人拍拍屁股走了。

“这狗娘养的。”宋筠吐了一口血骂道。

“有了女朋友就别惹事了。”苏眉的声音淡淡飘过他的耳际。

宋筠微微抬头，一眼就看见苏眉的黑丝袜，短裙下的大腿依旧妖娆好看。他觉得有些头晕，默默抓紧了身边小汐的手。

小汐扶他去了医务室，里面没有人，她就找来医药箱亲手替他包扎。仲夏夜燥热无比，小汐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宋筠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这时候小汐突然抬起头望着他，眼神有些惊异。

宋筠的笑容僵在那里。

她放下了手里的剪刀和纱布，对着宋筠比划着双手。

她说：“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宋筠笑得更加厉害，脸上的伤口都裂开了。他觉得痛，笑和痛原来并不矛盾。

包扎好之后，小汐示意他坐好，然后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她这次回来的很快，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支冰淇淋。

“你就是为了给我买这个才去的小卖部？”

小汐点点头。

“傻啊你。我今天差点被人打死。”

小汐听到这句话之后突然变得很慌乱，做着手势一直和宋筠说对不起。眼泪几乎都快要掉下来。

宋筠连忙安慰她：“好啦好啦，我又不是在怪你。”

“我听人说甜食可以让人心情变好，我想让你开心一点。”

小汐打着手势对宋筠说。

宋筠一愣，一时只顾低着头啃冰淇淋。

甜腻的奶油硬是被他吃出了咸味。

夜很静，所有的声音都藏在温柔的黑暗里。

宋筠后来想，如果他这一生中真的有过爱情的话，一定就是在那个遥远而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

砸坏了吉他，当然得赔。学校管器材的老女人开出了300块的天价。

“赔了夫人又折兵。”宋筠气愤地对胖三说，牙齿咬得格格响。

两人掏出了身上所有的钱，只有50块不到。宋筠有些忧伤。

就这样拖了好几天，老女人已经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正当宋筠急得恨不得去卖身的时候，胖三一声不吭地扔给了他三张红票子。

“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把mp4卖了。”

“操，那你以后还拿啥看片？”

胖三没说话，只摆了摆手，眼神十分寂寞。过了好一会才悠悠的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宋筠觉得胖三从来没像今天这么伟大过。

时间一晃就到高三，气氛开始紧张起来，连苏眉也一改以往的烟视媚行，开始穿普通的牛仔裤，把头发扎成细细的马尾。

而自从那件事之后，宋筠和小汐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用胖三的话说就是“患难夫妻”。

但始终不是恋人。

有一天小汐问他，你喜欢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宋筠想也没想就说，长头发。

小汐低头摸着自己刚刚到肩膀的短发，看起来有些失落。

不过她马上就恢复了以往的精神，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向宋筠宣布：“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留长发！”

不过宋筠终究没等看到小汐长发飘飘的样子，高考就结束了。

他和胖三一起考上了省内某二本院校，功德圆满。而小汐却像是人间蒸发一般，从此没了音讯。

没有电话，没有住址，宋筠问遍所有的人，都是不清楚，不了解。

她甚至没来得及对宋筠做一个告别的手势，就这么消失在了人山人海里。

毕业典礼那天有人在唱《凤凰花开的路口》：

时光的河/
入海流/
终于我们分头走/
没有哪个港口/
是永远的停留/

宋筠忽然有些难过，跑去小卖部买了一支冰淇淋。操场风很大，他在玉兰树下呆呆坐了一个下午，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青春年代。

在这个世界上，自由让人惶恐，束缚才会安心。你若觉得自由，是因为你还没有找到那个命中缚住你的人。

有时候宋筠感到非常恐惧。

夏末的一天，他收到了通知，去一家酒吧面试。

经理把他带到最里面的一个包间，里面的装修极其素雅考究，和外面的富丽
奢华相比像是两个世界。

旋转座椅上的女人穿着修身的黑色套裙，精炼的短发，刘海遮住了半只眼，她说，宋筠，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苏眉。”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呆，简历上的名字被你打成了‘宋俊’。也不想想，你衬得上‘俊’这个字吗？”苏眉一边倒着红酒，一边嘲笑他。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

苏眉递给他一杯酒，微微一笑：“我知道是你，错不了的。我有这种预感。”

就这样苏眉成了他的老板，宋筠每天晚上八点左右在这里上班，做吉他手兼主唱，一直到凌晨一点钟。

苏眉有时候会来酒吧，不过大部分时候她都不在。

有一天例外。

宋筠看见她一个人在酒吧的角落里喝酒，一杯接一杯，面无表情。

“失恋了就哭，哭完就睡。酒是最没用的东西。”宋筠说完拿过苏眉面前的酒瓶，一饮而尽。

“不好意思，我从娘胎里就没学会哭这项技能。”苏眉粲然一笑。

“看来我猜对了。”

“我累了，你送我回去吧。”

出租车上，苏眉一直靠在宋筠肩膀上睡觉，她身上的香水混合着酒精的味道，让他有些迷醉。

苏眉的家是郊外的一栋别墅。宋筠把她抱下车，在包里找到了钥匙。费了好大力气才开了灯，把她抱到卧室的床上，放好，脱下她的高跟鞋。

宋筠仔细望着苏眉，她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在灯光下显得楚楚动人。他很想亲吻她一下，不过他终究没有这么做。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对苏眉，他还是这么怂。

他转身离开。

“宋筠，不要走。”

苏眉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哭腔。

宋筠回过头，看到她正静静地坐在床边。

“留下来陪我。”

他不是不知道“陪”这个字的含义。

人间既非天堂也非地狱，他所做的，以前未必没有人做过。但是有些事你不去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宋筠在心里骂了一句，苏眉，你真是个婊子。

他们在一起了。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白天大部分他们时间都在家里，窝在一起看碟。苏眉极喜爱做菜，在家时常常穿一件棉质的裙子，趿着拖鞋在厨房里啪嗒啪嗒地跑来跑去。一会儿就端出一盘培根土豆泥或者是意面，也不管是不是吃饭的时间。

“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值日，其他几个女生全跑光了，就剩我一个人。我当时心里特别难过，觉得这个学校没一个好人。那天到很晚才回家，天都黑透了。走到路口的时候，看见你还站在那里。”

“我有一种直觉，你肯定是在等我。结果真是。我当时都快哭出来了。”

苏眉有一天对宋筠说。

宋筠晚上去酒吧上班，苏眉则忙着各式各样的应酬。他们在一起，只争朝夕，没有未来。生活是一种耽溺，像鱼困在水里。

有一天凌晨两点，苏眉踩着高跟鞋回家，一脸倦容。

“你又喝酒了。”

她脱掉鞋子，站在门口，头发显得有些乱。灯光照着她颀长的脖颈，她凄然一笑，说：“没办法，一直如此。”

她并没有看宋筠，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洗完了澡，苏眉像猫一样钻进了被子里，关上灯。宋筠睡不着，他突然想起同学录的事，就问她，你记得你给我写过同学录吗？

苏眉趴在宋筠身上，眯着眼懒懒地说，也许有吧，但我忘了。

“你再想想。”

“宋筠，我现在连昨天中午吃了什么都不记得。那么远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好吗？我现在非常累，想睡觉。”

苏眉说完侧过了身子，不再理他。

宋筠也没再追问，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意这件事。也许他在意的只是当初那个长头发穿短裙的小镇姑娘。

这段感情只维持了三个月。宋筠谈过不少恋爱，这是最长的一次。

他不断地和别人在一起，又不断地挣脱缠绕。分分合合这么多年，自由让他感到害怕。而今他只想找个人牢牢牵住自己，可奈何她也是个不堪束缚的人。

宋筠最讨厌书上说的那些爱情道理，爱情最没有道理可讲。遇不到对的人，就什么都是错的。

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是在一个凌晨，苏眉喝得大醉，被一个年轻男子开车送回家。开门的时候却发现家里有人，男子惊愕万分，宋筠差点没把吉他摔到他脸上。

一场积蓄已久的争执终于点燃了导火索。

“你总是这样，整夜在外面喝酒胡闹。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宋筠有些愤愤地质问苏眉。

“我一直都是这样。你受不了，当初又何苦和我在一起？”

宋筠没话说了。

末了苏眉又补了一句，宋筠，你根本没爱过我。

这场争吵他完败，当夜就搬了出去。

他又开始了自由的生活，工作丢了，身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百块钱。胖三一个月前向他借了三万。他说股票被套牢，需要现金周转，宋筠也不太懂，就借给了他。

他打了一个电话给胖三，却提示手机已欠费停机。

“操。”宋筠暗暗骂了一句。

他想起高中那天，胖三大义凛然地甩给了他三张红票子，为此卖了他最心爱的mp4，从此没有A片可看。

宋筠苦笑，这利息还真是多。

没有了爱人，没有了朋友。在这个城市，他忽然感到无比的自由，与孤独。
他开始经常想念起小汐。

记忆中小汐有一双好看的手，柔软的短发。在夏天穿素色的裙子，时常都在笑。她不会说话，就把千言万语都藏在眸子里，宋筠一见到她的眼神，就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

这样的温柔默契，曾经温暖了他整个少年时代。

他决定寻找小汐。

宋筠几乎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同事，家人，网络。终于在半年以后，他很偶然地在一个房屋交易网站上看到了一则出售信息，房主署名是阮小汐。

他简直太兴奋了，一想到就要见到她，他就觉得心潮澎湃。那晚他整夜都没睡。

第二天一早，宋筠就按照网站信息上写的地址，坐上了去往小汐所在城市的火车。

宋筠想他一定要告诉小汐，他有多爱她。他要向小汐求婚，从此不再飘荡。他甚至想好了结婚以后的生活，他们要在哪里有一个家，一起去哪里旅行，养一个儿子或者女儿，再给他(她)取一个怎样的名字。

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一切都会按照幸福的剧本展开，宋筠终于找到了缚住他胸口的那个人。

宋筠甚至忘情地吹起了口哨。

到了目的地，宋筠在门外搓了半天手，终于颤抖着敲了门。

他心里简直紧张到了极点，他在想小汐会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会有什么样的表情，现在的她，应该已经是长发及腰了吧。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

“你是要买房的吗？”老人问他。

“不，我找阮小汐。”

老人楞了一下，过了好久才说，小汐已经去世了。

宋筠只觉得胸腔刺痛，险些没有站稳。

他关于这个世界所有美好的愿望，一下子全都支离破碎。

“她高中刚毕业就被查出了白血病，去年走的。可怜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不会说话，老天还这样待他。”老人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你叫宋筠吧？”老人又问他。

“嗯。”

“她还在的时候就常和我提起你。”

老人颤颤巍巍地去了一个房间，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相册。递给宋筠，说：“这些都是她化疗之前的照片。”

宋筠翻开了相册，里面的小汐蓄起了长长的头发，穿着高中时那件淡蓝色的麻布裙子，朝他深深浅浅地笑。

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突然掉下来一张纸。宋筠捡起它，发现正是他同学录上缺掉的那一张。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我会嫁给你，好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