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玉 文
“蒙大醉”就住在我家门前的一小套上了年龄的土平房里,旁边还有一两间瓦房。别看破败之气从中透出,当初在村里可是有钱的表现,毕竟在谁家都是茅草屋的年代里,能住上土平房了不起的事。
“蒙大醉”是不叫“蒙大醉”的,至于叫啥名?我也不清楚,只唯一确定的是他的姓。因为排行老大,又天天醉里来醉里去,无论在哪里看见他都是醉醺醺的,山间,田野,马路中央……总是说话大舌头,眯着眼,手脚不停比划,重复三四遍的讲着同一句话,颠三倒回的,一天不见有清醒时,我便暗暗冒昧的叫他“大醉”。
如今“蒙大醉”的死讯传来,不由得错愕。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迟早是要在喝酒中去的”,就是村里人的原话,但是没有想到竟是一这样的方式:去人家办酒席的桌上吃酒回来,却跌进人家房沟后面,等人发现时,头破血流,早断了气了。心中不免替其伤感起来:“大醉妻儿在外面头十年没有回来,而今,他们若是千里外赶来,最后一面是见不到了”。
最后一次见到大醉是在村里新迁居的酒席上,当时他已经醉糊涂了,竟然在大喜的日子里拉二胡,甚至唱起了孝歌,哭哭啼啼。如此乱忌,村里无论男女老少都大骂起来。村里办喜宴人家的儿子,正是血气方刚,春风得意的年纪,二话不说跳上去,“啪啪啪”几耳光,打得大醉转了几个圈,跌进了旁边的猪粪堆里。那是刚杀猪时处理猪肠猪肚的地方。年轻人正想去继续打,被旁边几个人中年人拉住了,挣扎了几次,动弹不得,但嘴里仍骂到:“你他妈喝着两口狗尿,场合都不分了,看我不打死你……”。
……
后来大醉被几个人拉走了,我在正式办酒席那天奉命吃酒,还未摆宴席时,只见大醉“提着一壶白酒,酒重是白色的,大约5斤左右,摇摇晃晃的给人添洒。他头上戴了一个土灰色的毛绒帽,看不出原来的扁扁的,油亮油亮的,污垢藏一层又一层,衣服脏脏的,大约就是几天前的那一套,应该是整理过的,恐怕没有洗……
他远远看见我,便微笑着走过来了。“小梅回来了?”我亦微笑回答“来了!”同时稍微往旁边移动了一点,他并不介意,恐吓坐在不远处的小孩说:“给老子搬张凳子过来,否则我老子过来你们要被打。”小孩们纷纷做了鬼脸,满脸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还有个别调皮的孩子拍着屁股,大约是挑衅,知道他肯定不敢打他们。她见这招不灵,瞬间有点蔫了,我见势忙说:“你坐我这儿吧!”便起身往旁边站了一下,扫了一眼四周,准备找个理由离开,说实话,我是很怕他的。
…
听爷爷说起他时不免叹息好久,原来他比我爸爸年长几岁,年轻时出去打工,找到钱修了房子,是有钱人,风光一时。但后来迷上赌博输了不少钱,终日以酒消愁。最后进不思进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在外打工的妻儿寄钱回来,只需几小时,又摆上赌桌,血本无归。戒不了赌,甚至喝酒,成了村里的名人――醉鬼。
喝酒的他打骂人,甚至会到老父老母家里打骂动手打父母,村里人劝不住,又不敢惹他。每次要耍酒疯都是老舅公老婆哭哭啼啼的哭着说:“造孽呀……”。可怜两位老人可没少吃亏,又因为年代实在打不过就只好随他了……
次数多了,免不了冠上“不孝”的罪名,大人教训小孩皆以他为反面教材活生生的例子,如今他对我突如其来的礼貌,心里面不了发毛。……
“唉,你们读书人真好,要好好读书,你们读书的人是有出息的人……”。他迷离的双眼时不时盯着我上下打量,手里的酒壶被放到桌上,倒上了酒开始喝起来,喝到尽兴处,甚至用嘴凑着壶开始喝,感觉不像是喝酒,反倒像是喝水一般。他的眼中血丝密布,脸上的腊肉红色更显眼,眼眶更重了。甚至连端酒的手都不受控制的上下摇动,那就在碗中好几次都溢了出来。大概是酒精中毒太深了吧,40多岁的男人,连七八十岁的老头都不如了。
他眼中的苦涩和烦闷让我十分吃惊,那眼中透露的不知名的神色,让我莫名其妙的开始心慌。很长时间,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我不知道大醉年轻时有多么的优秀,只知道她现在的落魄样子是多么的让我触目惊心。或许他曾经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孩子曾让他有过一丝温暖,但是多年的不闻不顾,十多年留她独自在家乡。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孤独。
不知道大醉的葬礼如何了,但多半村里人是松了口气的。现在我再见他老父时,脸上泛起了红光,对于他是绝口不提的。
有的人他的到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有的人他的到来总是有让人感觉到猝不及防;有的人走了,静静悄悄的;有的人去了,却总让人松了口气;有的人不在了,却让有的人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
大醉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无从在其他人口中知晓。只是那些当时的传言,还会想在耳边。一个人的孤独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罪过?我不知道。
他的房子正对我家的斜上方,早晨,下午晚上家静悄悄的,门口连人也没有,门口及门口小路上的草长高过脚背了也无人打理,每次都从旁边经过我都心情复杂忍不住多看两眼。那是一个充满破坏与死亡的屋子,也是一个掠夺灵魂的屋子……
可怜的人啊!可恨的人!地下黑暗夜可长眠,人间却有白日照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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