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hanfengying哈拿 | 来源:发表于2018-05-31 15:50 被阅读0次

        梅留在我记忆里的印象定格在她六七岁的时候,圆鼓鼓的小脸蛋黝黑里透着赤红,肉眼泡一笑起来就沦陷了黑多白少的眼球。我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她的一头乌黑乌黑的头发,带着自来卷,每次洗过之后披散着,像年画里的娃娃。最是惹我忿恨的就是梅的妈妈总是变着花样的用两条丝带给她打出不重样的辫子。每次看到这个,我的心里总是狂窜出无数把剪刀,想咔嚓了她翘着的辫子也想咔嚓了我枯黄的如乱草一般的蓬发。

        梅比我大两岁,她上面有三个哥哥,她父亲姓黄,按着辈分我和她同辈,但她母亲姓韩,而且还是南村的本家姑娘,辈分极高。我的母亲一辈的人都都叫她姑奶,所以遵着乱亲不乱族的原则,我们叫她母亲老姑奶奶却叫她父亲伯伯。幼年的梅经常会要求我们叫她小姑奶奶,因此起过很多次争执。

        梅的母亲很美丽,一点也不像我母亲她们那些乡下妇人。不管什么境况下她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齐齐的短发经常梳得一丝不苟,下厨房做饭时经常会用一块方形的毛巾扎起来。梅的母亲身材也很好,不管是什么样的衣服穿到她身上都成了衣服是她的装饰物。最重要的是她还十分手巧,会裁会缝各种款式的衣服。

    记忆里,母亲去她家串门最常光顾的就是她母亲的蜜蜂牌缝纫机。她的母亲总是低声细语的跟我母亲聊着,用一截粉笔在我母亲带过去的旧衣服上比划着。而过不了多久,总会有一件属于我们姊妹三个的衣服变戏法的出来,梅的母亲还会从她的缝纫机匣子里找出来一块不同色的花布恰到好处地点缀在小衣服上,让本来暗沉粗糙的衣服瞬间鲜活了起来。而我的母亲总是满脸谄媚地称赞着,翻来覆去的欣赏着新衣服。

    但是我的母亲和村上大多数妇女一样不喜欢找梅的母亲玩,甚至背后总叫她“芝麻叶”(这是农村人对作风不检点的女人的绰号)。不谙世事的我经常会看到她们聚在一起嘀咕着她的什么话题。

    最壮观的一次是有一年春天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几乎半个村子的女人都集到梅家的院子里,吵嚷着,撕拉着,把年幼的孩子们兴奋得手忙脚乱,不知道去看哪一场戏是好。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场大戏的来龙去脉,只记得当时那些指手画脚的妇女们唾沫星子横飞的样子,也会有谁家的男人喊着粗话斥责自己女人回家去!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梅的母亲歇斯底里地哭闹着,头发蓬乱的像个疯子,她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被人撕扯的还是她自己扑腾的碎成了好多片,梅的爹蹲在地上拉着她的胳膊嘟囔着:“回家吧,回家吧!”梅的母亲甩掉他男人的手,同时也撕掉了自己的一条衣袖。她尖利的嘶叫和发出红光的眼睛如刀刻一般刻在我的心上。

    梅的三个哥哥学习都非常好,但是还是没有考上大学,就是那个没有考上大学的夏天,她温文而雅的大哥消失在我们村子里,据说是在城里打工了,直到后来他娶妻生子,都很少见他回过村子。

    剩下的两个哥哥,一直娶不到老婆,也很少有人给他们说媒,即使有也会因为梅母亲的缘故散了。

    梅在初中毕业后就嫁了人,听说那个男的妹妹嫁给了她的一个哥哥。我在外面上学回乡的时候发现有个脸上长着黑痣的娃在我妈门口玩,妈告诉我是梅的娃。我于是去找她玩,梅越来越黑了,稚气可爱在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痕迹,我们面对面坐着却觉得彼此都在千里之外。实在没有什么话题可聊,我就逗她怀里的娃,而梅则不时地喝斥着她唯唯诺诺的男人。

    再次见到她时,她已经瘫痪了!妈说她是在她娘家住着过冬的时候,从木楼梯上摔下来的,后背刚好担在木头上,脊柱断了,从此就瘫痪了。她男人不愿意照顾她就把她送到娘家。

    她坐在一个她母亲特意为她制造的木椅子上,一条棉被裹着她的下身。看到我,她努力地往后动着身体,可能觉得不过是徒然而已,她别过头去,喊她的母亲。梅母亲出来的时候最先仰入我眼敛的是她满头的白发,但依然是一丝不乱整整齐齐。她低声细语地给我搭讪着,把我让在梅对面的椅子上。

    坐下来,有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我瞥了一眼才发现梅的椅子下放着一个便盆。梅的表情很复杂地挣扎了一会,开始摸索着她棉袄的袖口,我竟然不知道该开口跟她说什么,“你胖了,嘿嘿”“我阵哇(现在)只能吃喝了。”.......

    我想问问她的娃,跟她说从前一起玩的事情,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我知道这看似不经意的平常问候对她来说,不是安慰,而是活生生地揭开那些刚刚结痂的伤口。

    梅是自杀的,她的一直单身的哥哥好不容易娶了嫂子,她母亲不能再收留她了,把她送回了她男人家。

    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的农药,她娘家人去的时候她几乎是赤身露体的,身上满是各样的污垢。但是她还是找了一块十分干净的被单把自己盖起来。也许是她自己说接受不了自己满身污垢的样子。

    葬礼那天,她男人的本家找了很多青壮年,怕她娘家闹事儿。梅的母亲掀开被单,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她只是端过一盆水,从头到脚把梅洗的干干净净的,穿上衣服。梅的棺木出门的时候,梅母亲就在她哥哥的搀扶下离开了。

    这些故事情节都是我妈在我耳边唠叨的。妈给我说这些的时候,是我们娘俩躺在床上聊到深夜的时候,黑暗里,我的泪水湿了脸颊的枕头。

    要离开家乡的时候,我有意的走到梅母亲住的窝棚边,窝棚的门紧闭着,在门口的角落里,惊喜地看到一个印着十字架的日历单,我竟然如同傻子一样笑出了声音……

    在人看来是尽头的时候,也许正是另一个开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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