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下班了，苏乔还呆坐在办公室，他面色凝重，两条眉毛拧得无限靠近，一手摸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笔，在笔记本上落下又抬起。明天的月度会，要不要提呢？毕竟，那可是周芸干的，她免不了又要跟自己大闹一场，已经闹得够多了，想想就头疼。不提，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坎，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医生，怎么能如此轻率。提到这事，肯定又要牵扯到医院的管理问题，新来的院长可能又要着急上火了。刚来两个月，怕是对医院还没有完全熟悉，自己这时候出难题，难免被人猜忌。
他希望世界和平，他希望人间没有苦难，他希望永远不要让他做决定，可是，人这一生，何时又能躲得开选择呢。他从来不愿出风头，风口浪尖的滋味不好受，他使劲挠挠头，想不出万全之策。索性拿出手机，拨通了郭云飞的电话。
郭云飞是国内最权威的黑色素瘤专家，介绍病人去他那里会诊再正常不过了，可是郭云飞一听到林晓曼三个字，突然沉默了几秒钟，又马上恢复正常，状似轻松地问起最近苏乔的医院有没有什么新闻。
苏乔当然听到了郭云飞的沉默，说道：“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病人失去生命，她还那么年轻。我没多想，你也别多想。”
郭云飞哦了一声，问：“你和周芸，最近有没有好一些？她那个脾气，难为你和诗诗了。”
苏乔脸色划过一丝苦笑，挂了电话，他扫了一眼笔记本，吓了一跳。笔记本上赫然写了好几个“晓曼”，他赶紧扯下那页，撕碎扔进垃圾桶。
02
林晓曼一共去了四家医院会诊。肿瘤医院，协和医院，中日友好医院，北医三院。无一例外，医生那震惊和同情的目光，仿佛一根刺，直扎林晓曼的心。各家医院得出的结论都不一样，郭云飞所在的肿瘤医院已经是最乐观的了，但他们医院看病理切片最厉害的医生援疆还没回来。另外两家，也都不敢确定，建议再去其他医院会诊。而协和医院，让她如坠冰窟。
协和医院会诊的，是一个非常著名的老教授，挂一次号要500块。老太太很认真，请了医院几个专家一起会诊，要求冯元奇参加，林晓曼留在办公室里等结果。大约一小时以后，老太太直接了当宣布了结果。
“黑色素瘤无疑了，我的判断是，已经扩散，征求了你家属意见，不对你隐瞒。你做好心理准备吧，大约还有6个月的时间，最长能坚持一年吧。”
这个结果，林晓曼早已有心理准备，从拿到病例结果的那一刻，就有准备了。可是真的被医生一字一句宣布了生命期限，她还是瞬间崩溃了。她望向冯元奇，目光刚一对上，冯元奇就低下了头，慌乱躲开了。
“王教授，那我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吗？”一分钟后，林晓曼冷静地问。
走出协和医院的大楼，外面阳光很刺眼，林晓曼忽然一阵眩晕，手里的保温袋差点掉落，冯元奇赶紧扶住了她。她表面平静，胃里却忽然翻江倒海，趴在路边的垃圾桶里吐得七荤八素。冯元奇站在旁边，焦急地搓着手，表情复杂。
“放心吧，不是怀孕，只是胃里不舒服。”林晓曼擦干净嘴角，对着冯元奇笑了。冯元奇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就舒展开了。林晓曼的心，沉到了海底一般，冷得喘不过气。
03
八月的北京，苏乔的脸却冷得像寒冬。他没有理会旁边的医生一直在桌子下使劲拉他的白大褂，直直盯着斜对面的周芸，丝毫没有掩饰怒气。
“医院一直强调，首诊负责，首诊负责。皮肤科的主任，有十几年临床经验的医生，林晓曼的这种情况，能介绍到整形美容科吗？她要是听了某些人的忽悠，用了美容切法，为了追求创面小，能做到2cm的安全切缘吗？绝对做不到！大家应该都清楚后果多严重吧？”
“苏主任，怎么说话呢？怎么就叫忽悠了？”坐在角落里的王莹，忽然挺直了脖子看着苏乔，企图把话题引到自己头上，她知道，医院对她没有行政管辖权。
“你敢说，你没吓唬林晓曼吗？为了盈利，忽悠病人，不是你一贯的长项吗？平时推销也就算了，你看清楚了，这个病人可是恶性肿瘤！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一点医生的样子吗？5年的医学院，白读了吗？”
王莹还想反驳，苏乔凌厉的目光扫射过来，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气恼地低下头，心里暗暗想，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副主任吗？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啊。
整形美容科承包出去之后的管理，苏乔一直觉得不妥，医院要创收可以，至少患对患者要做轻重缓急的分级判断，对相关输出科室也应该有严格的管理，避免给患者造成不必要的经济负担。可是，医院管理班子嘴上说着严格管理，背地里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苏乔话音一落，整个会议室静悄悄的，鸦雀无声，大家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了新来的院长。
“苏主任，如果不做病理，你也不能一眼就断定是良性还是恶性吧？皮肤科有自己的判断依据，也完全符合医院的管理标准，这一点，我不觉得要参考一个普外医生的标准。你怎么就断定美容切法就达不到安全切缘呢？再说，你不是，也没切干净吗？”
周芸眼神平静，语气从容，可剑拔弩张的气氛，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受了个真切。
“我确信切干净了，因为，我切的不是2cm，是4cm。这一点，我非常确信。”
“哦，原来是这样，到底是苏主任有经验，毕竟已经有过前车之鉴了。黑色素瘤这个罕见的病，都落在苏主任手里还真是巧了。前两例怎么样？听说都已经死了？”周芸针锋相对，眼神中划过一丝轻蔑。
“吴老，能不能麻烦您给看看林晓曼的切片？这个病人太年轻了，我不希望......”苏乔目光诚恳地看向坐在新院长旁边的吴主任。病理界的传奇大拿，他看过的病理，就可以算盖棺定论了。
“你小子，这是要逼宫吗？我能拒绝吗？”吴主任笑着摇摇头，苏乔感激地点头，吴老这是应允了。
会议一结束，关昕就赶紧追上苏乔，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师傅，你太厉害了，吴老太给你面子了！”
“臭小子，你其实想说，我把全院的领导都得罪了吧。”
“别人也就算了，反正师傅你一身正气，不怕得罪人。师母，对师母你怎么也......这么下狠手。不怕师母回家让你跪搓衣板啊。”
周芸的脾气，关昕在医学院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耳闻，跟了苏乔以后，他撞见过几次两个人在办公楼外面争吵，真是为师傅捏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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