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这一代人成长的环境,现在想来令人不寒而栗----那是一张由整套观念组成的网,对生活中的所有事件,无不有着最简单的解释,那是一个加工厂。但我们仍然长成了人,而非产品,因为生活无论在其物理方面,还是精神方面,都太纷乱了,世界还没有、也不会有一种观念体系,能够克服其杂乱无章。在这一方面,文学是做不到的,神学也是不能够做到。
2、我现在出门,如果碰巧带了本书,恨不得藏起来,夹在腋下,还要设法挡住书名,不让旁人知道这是本什么书,换在七十年代末,许多人出门,一定要加上一本书的,像咱们带上钱包一样。 玩笑归玩笑,我确实热爱那个时代;当时的人真的爱看书。比如说,今天我听说了有什么好看的书,先得问“有没有电影啊”,如果有改编的电影,我就去看电影,不用看书了,而在1978年,越剧《红楼梦》复映,有个姑娘一连看了六遍,她已经上报纸了,还嫌不够,又买了一套四册的《红楼梦》,放在家里边哭边看,那会儿的人,就是这么怪。
3、每读一本书,我们多了一些知识,更多了一些“已知的未知”——我们每将精神世界的边际向前推进一寸,未知世界的规模便扩大了一尺,,这是折磨,也是最令人着迷的地方。人类作为整体把旅程和边疆记录在书里,没有人能够凭一己之力,在所有方向上加入探索的队伍,但当我们说“我最喜欢什么书”时,可能意味着,而且最好是意味着,为自己选择的一些方向,经过的一些路标,一些休息之地,这些路标被越过时,最值得回味,再次出发时,休息才有了意义。
4、蝎子乐队的《变化之风》是我在二十年前从收音机里听到的。写到这里,我想起了这首歌,“变化之风,给未来的孩子,送来梦想。”实际上,风,无时无刻不在吹拂,只要我们自己允许。没有什么墙壁能阻挡它吹掉蒙在本性上的灰尘,没有什么覆盖能阻挡它携来令种子发芽的雨水。
5、我期待的阅读,应更多地为了求同,而不是求异。是的,当代人,特别是在精神上有所自任的人,很大的一个恐惧,是害怕自己泯然众人,失去个性——好像那是一种真的可以失去的东西。在荒乱中,画家把笔落在他不应当注目的地方,只因为似乎没有人那样做过,在这一时刻,他会不会破坏了自己艺术理想的完整,企图变成一个他所不是的人呢?这只是个比方,我想说的是,我们或许太注意于显示个性,而不是形成个性了。
6、走进通俗小说,就像走进一个收拾得井井有条,没有杂物的房间。我们不会像在阅读其他小说时那样磕磕绊绊,经常要纳闷:“这是什么意思?老天爷,他写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每一个场景,每一句对话,每个角色走出的每一步,都丝丝入扣,经过作者的精心设计,我们心中的各种活动,都是我们自己已经熟悉的,舒服的,安全的,通俗小说又叫消遣小说,不是没有道理的。 多数人喜欢读通俗小说,我也喜欢。我喜欢休息,我喜欢娱乐,我喜欢自己的感觉受重视,我喜欢自己的意志得到实现,哪怕是在别人的笔下、虚幻的、重复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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