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啷”一声裂响,净瓷药碗摔在地上,碎瓷四溅,药汁淋漓。龙床上的皇帝猛然一声呛咳,似被什么惊醒。
睁眼看了看昏暗帐幔,明黄流苏垂下,一头系着龙形玉坠。从枕上斜斜看去,那白玉雕龙昂首蹬足,像是被绞缚在流苏上挣扎,颇有困龙不详之感。
皇帝张了张口,想要唤人撤去这东西,却怎么也出不了声。一口气憋闷在胸中正痛苦,眼前终于亮起一线,有人轻声唤着“陛下。”
未晚瞧见他张口欲言的模样,忙将新端来的药碗搁置在一旁,扶起他轻拍后背。那卡在喉中的浓痰终于唾出,皇帝面上青紫不住喘气。未晚奉上汤药,一概不让宫人接近,全由自己亲自侍奉。
宫灯下,她纤瘦身影是这死气沉沉的殿中唯一的温暖。
皇帝倚在床头,半瞌了眼睛,朦胧里看她,渐渐变做少年结发的明璇。两个女子,皆被他所负。
一点烛泪,半是伤心,半是悔恨。
“陛下可是累了?”未晚见他叹息,探问道。皇帝垂目,看她姿态柔顺,竟不似从前那般清冷模样,不觉一声苦笑。到头来,他半分疼爱十分宠幸的全都不在,只她肯留在跟前。
烛火摇曳,灯影昏黄,照着空旷大殿里两个身影,一个风烛残年,一个伶仃红颜。
皇帝并未昏庸糊涂,他自是清楚明了未晚并不爱慕他。人前如何装扮,恩爱缱绻是扮不来的。她不过是可怜他,可怜他重病卧榻无人看望。他只是假装看不出。他虽是九五之尊,但终究还是凡人,也会害怕这孤寂长夜。可惜年少时的他不懂得这个道理。
未晚端起药碗俯身靠近,近得可以闻到他衰迈躯体上散发的濒死味道。将碗中药汤舀起细细喂予他。
似是喝得急了,皇帝复呛咳起来,一声接过一声。愈咳愈烈,大口大口喘息起来,胸腔里发出空洞可怕的声音。
那白瓷瓶搁在床头,只几寸余。皇帝伸手去抓,指尖却绵弱无力,只略略拂到瓶侧。那瓷瓶被外力一推,打着旋滚落在未晚脚边。
皇帝面色涨紫,带着哀求的神色瞧着未晚,自喉中挤出声音,“药……”
未晚捡起瓷瓶,神色冷淡地掠一眼榻上痛苦不堪的皇帝。瓶盖打开,兀自将药丸尽数倒在地上。
皇帝周身颤抖,脸色惨白透青。未晚缓缓近前,绣鞋踏上药丸碾作粉末。面容在昏灯映照下,却生出咄咄美艳。皇帝瞪着双眼将一切看得真切,却只能徒劳的发出“呜呜”呼声。
她与他四目相对,唇角微扬,不似笑意倒似凄厉。
皇帝歪倒在枕上,身子连连抽搐,似只有气出没有气进。口鼻中不断溢出鲜血,满室皆是腥臭气味。
身体僵直,瞳孔渐渐涣散。未晚瞧上那怒目圆睁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满是不甘和恨意。
轻轻覆上他的双目,感受着毫无温度的寒凉。心中却无半分舒爽,只余如释重负的空寂。
望着窗外凝夜,忽觉自己什么都不剩了。这世上,再无一处阻碍,无一处牵绊。
殿外传来徐徐歌声,清脆婉转。不知又是哪处妃子在消遣这漫漫长夜,等待某日御驾登室。
未晚僵直的后背缓缓舒展,回神望向御塌,笑若牡丹寒露,“陛下,您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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