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世界上的风景,只属于它原来的地方,任何人,任何物 ,都带不走!
一
每天每天的清晨,都要路过那片空白地。
长长的围墙,只有一个大门可以进出,里面长满了荒草,心里总会莫名的痛:一个满脸沧桑的男人,看样子五十左右。守着一间门卫室,那昏黄的灯光,那紧闭的大门,都静静地无言。无论有雨的日子,还是晴朗的日子,都是如此。这样的日子,半年多了。
这里是这个城市的郊区,听说要把它建成住宅区。附近的村民都被安置走了,以免工地开工的时候,影响了他们的休息。于是,这里堆积了钢筋,水泥,脚手架等建筑用品,他应该是个守门人吧。
时间久了,自然而然的和他对视的也多了,偶尔微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而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下,又望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个眼神,迷离而有些忧伤,还有压抑的感觉,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其实,有些想和他聊聊天,毕竟都是这个城市的过客,奔波的辛苦不说,那份难熬的寂寞,几乎可以将人吞噬!
同是天涯人,何必曾相识?
或许,是好奇;或许,是想写点文字;或许,触碰了我心中的某个痛点。总想找个机会走进这个男人,他的故事,或许会将这个冬天的 冷意驱赶。
二
机会总会有的 ,这比彩票中大奖容易多了。
周五的下午,正准备着下班呢,忽然老板大驾光临,说要请吃夜宵,还说是对这一段工作的肯定,希望再接再厉,将公司的业绩再上一个台阶。不言而喻,酒无好酒 ,宴无好宴,是给销售部门上紧箍咒呢:不要松懈,任重道远!
吃过宵夜已经十点多了,不巧的是还下起零星小雨,初冬的雨有些冷,打在脸上隐隐作痛。于是,急匆匆地往回赶,当走到那片开发区,雨大了起来,衣服被淋的都贴在身上了。
习惯地抬起头,那门卫室灯光依然亮着,给人丝丝暖意。那个男人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偶尔眼光掠过大门,看着路上的人来车往。
当看到犹如落汤鸡似的我时,他起身拿起一把伞,打开大门,让我进去。第一次进入他的领地,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还放着本书,一间七八平方的房子,中间隔了一道墙,里面大概是睡觉的地方,暗门关闭着。这是一间很简单的门卫室,里面连个电脑都没有,更别说装监控了。那么,他夜晚还要巡逻吗?
他倒了杯水给我,冒着热气:下班很晚吗?这儿有把伞,你用吧。
一时找不到话题,天也太晚 ,于是我接过伞,说了声谢谢就走进冬夜,有雨的冬夜。再回过头,那里依稀有片灯光,夜色淹没了他,也笼罩了这个城市。于是,夜沉沉地睡去,连同这个城市的人,无论过客,还是不眠人。
三
周日的夜,这个城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生活开始了!
再三的邀约,他答应了和我一起宵夜,来表示我的谢意。
一间不大不小的餐厅,音乐弥漫,那首《蓝色多瑙河》循环流淌,舒缓,曼妙,让人心情轻松。是个不错的主意!
对面而坐,他显得有些拘束,我拍了拍他:我们都是天涯人,不需介意。四菜一汤,一瓶二锅头,简单的很。
当酒杯轻轻相碰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角有一滴泪水!这是一个善感多愁的人,可能情怀更细腻!
可以说说你的故事吗?我注视着他,这个父辈一样的男人,心中该有多少事!
他,闭上双眼,似乎在努力回忆些什么,脸上闪现甜蜜,间或流露失落。那张刻满沧桑的脸颊,那张岁月斑驳的容颜,仿如我曾经的父辈。心,瞬间沉了下去。
时间慢慢流逝,音乐缓缓流淌,他睁开眼,
看着我:不可以把我的故事,变成文字,可以吗?
在得知我爱好文字,偶尔有文字发表,
他提醒着我:故事只是故事,总有结局,而他的故事没有结局。
我没有说话,注视着这个忧伤的男人,其实他还不到五十!他知道我会把他变成文字,他也知道他的故事很普通,只是每个人都有故事,或长或短,或悲或喜。是的,幸福的人生是相似的,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痛。
四
流年依旧,只是散了曾经。
淮河流域的沿线村庄,由于没有防水大堤,只要夏季雨水多一些,洪水就会蔓延,许多村子的农田,房子就会遭受洪灾。他出生的那年,好像老天要发泄什么,或许是不愿他来到这个世界,那个夏天的雨水,冲垮了他的房屋,他的妈妈只好他生在一个用茅草搭建的棚子里,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吗?
洪水退去,哪里还有村庄的样子!满地的不成形状的土坯,树木东倒西歪,灰色的瓦块稀碎,茅草到处都是,一阵冷风吹过,都在呜咽,天空一直是阴沉沉的。父亲看到这个不该来的小生命,竟起了丢弃的念头!
母亲不说话,低声抽泣着,紧紧地到着襁褓里的儿子。比他大五岁的姐姐,仍然和他嬉戏着,丝毫看不出父亲的想法。但是当看到父亲从妈妈手里抢走弟弟时,两只瘦弱的小手拽着弟弟的手,就是不松:爸爸干吗?让我和弟弟玩吧,我少吃点,让给弟弟吃。
其实,父亲也是舍不得,哪有真心丢弃自己孩子的呀!生活,有是就是无赖,让你哭笑不得。
地瓜,南瓜,大麦,荞麦,还有那些野菜,成了农村人的主食。粮食不高产,辛辛苦苦忙碌一年,到头来还是半讥半饱,偶尔吃一次白馒头已经是奢侈了,能吃上肉除非过年!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亲人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度过了他的童年时光。姐姐领着他挖野菜,割草,高兴的时候,还带着他去淮河边上撩水,在沙滩上和村里的孩子们做游戏,甚至忘记了回家吃饭,直到父亲找来,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一手牵着姐姐,一手拉着他,沿途留下父亲不断呵斥的声音:不要到河边玩耍,小心被龙王抓去!姐姐则不停地笑着:爸爸骗人!而他,却是嘴巴哼哼着:就去,就去……
这时,风儿笑了,云儿飘远了,西天的晚霞更美了!
是啊,你有了最美的年纪,别辜负了最好的自己。那个沙滩上,不知道留下姐弟俩多少欢快的笑声,还有大大小小的脚丫印记。谁说,快乐与清贫有关?谁说,童年无痕?
神色迷离,仿佛看淡了一些人和事,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丝毫听不出他的乡音,缓缓地讲述着属于他的故事……
那年,他高兴地上了小学,姐姐却去读了中学。
初三那年,他暗恋上了同桌的女孩,娇小伊人,却未来得及表白,便各自东西:女孩随父母去了外地读书,而他进了县城的高中。姐姐,高中毕业后去了南方打工,帮父母减轻生活的压力。
生活,就是这样,催促着你长大,催促着父母老去。
他知道,清贫的家庭,吃穿花销很多,还有年迈的奶奶,父母也有很多白发,那被岁月压弯的背影,深深地刺痛他的心:那一刻,有了退学的念头。
于是他刻苦地学习,有时为了省下周末回家的车费,从县城到家三十里他走了三个小时。当风尘仆仆的他望着家里露出的昏黄的灯光时,一切疲劳都烟消云散。母亲抱着他:傻孩子,干吗要省那一块钱呀?说完,泪如雨下,父亲闷声地抽着自卷的香烟:爹明年多挣点工分。
那一刻,他理解了父母的不容易,却把要落下的眼泪硬硬地收了回去!
五
岁月之初,静谧安稳。只是长大后,沉淀过的岁月也有故事。明白了这些暗淡的岁月,只有靠自己走出去。
或许,是压力太大,高三那年他隐隐觉得头疼的有些厉害,有时彻夜难眠。他既不敢和父母说,也不愿和在南方打工的姐姐说,怕他们知道了替自己担心。只能坚持着,坚持着,承受着那不可名状的痛!
老天似乎是公平的,他如愿被本市的师范学院录取!
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便白话:我娃考上大学了! 村里好几年没有考上大学的,儿子终于走出去了,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儿子读书。喜悦的气氛还没有多散去,奶奶去世了!
办完奶奶的丧事,父亲又病倒了。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望着躺在炕上的父亲,回头看看母亲,还有姐姐,他呜咽着:我不上学了,我也到南方打工,挣钱给父亲治病。
母亲的泪滴滴落下:娃,说什么傻话,好不容易考上,哪有不去上的呢?你爹的病不治也要让你去上学,再说你不是喜欢那个学校吗?
姐姐也不答应:我挣钱供你上学。
其实高中的学费都是姐姐给的,高中毕业后,到南方做了流水线上的一名工人,由于姐姐好学上进,很快得到领导的赏识,从线长一直做到生产助理,工资也翻了好几倍。可是姐姐既要给家里寄钱,还要给他生活费,因此姐姐至今都没有打算找男朋友,村里和姐姐一样大的女孩子,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人,总要面对一些事情,才能长大。
十八岁,他已经成年,应该挑起家的重担,尽管肩膀有些稚嫩!
六
他跟着姐姐来到来到南方这个小镇, 一个多月了,挣了一点钱,可是离学费还差好多,姐姐这几年的积蓄都拿出来 了,仍然不够。母亲又东凑西借了一点,总算齐了!
只要经历万人挤独木桥的滋味,是不会忘记那个激动人心的场面!他,此时就坐校园最高的楼顶上,低头俯视着这个城市 看万千人潮,如红尘之粒,苟且着生活;抬头仰视着大千宇宙,衍生千万物种,各争娇艳。敢问,路在何方?
光阴把曾经的苦涩化作日后的笑谈,岁月也终会抚平青春的躁动。或许,磨难可以成就一个人,同样也可摧毁一个人 。
这个冬天,注定是冷的,只是每个人冷的程度不同而已。
窗外的夜色不再那么明丽,但灯光依然五颜六色,闪烁着迷人的光辉。他的泪流了下来,我不想打断他的叙述,给他倒了一杯酒,无声的祝福:一切安好!他猛地端起酒杯,将酒喝了下去!
晚自习还在继续,可是外面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广东打过来的电话,快点来接!
电话是姐姐宿舍的好友灵儿打过来的,灵儿是个南方人,她告诉他姐姐已经三天没有回宿舍了,也没有上班。灵儿报警了,让他过来一趟,看怎么处理。
第二天,他向辅导老师请了假,去了姐姐工作的城市,找到灵儿问问是怎么回事。灵儿告诉他,她们一起去听过几次传销课,好像姐姐很感兴趣。刚好姐姐失踪的那天晚上,自己头痛的利害,就没有去,姐姐一个人去的 。第二天没有回厂,第三天还是没有回,灵儿着急了,顾不得请假,赶紧到她们听课的地方去,发现人去楼空,什么人都没有了。问房东,房东也说不知道,那个时候租房只要给钱,身份证都不得看的,谁管你是什么人!
是姐姐赚钱心切去外地了吗?还是被传销控制,失去自由?可是姐姐都外出三年了,一直独来独往,应该不会的呀?就算为了病床上的父亲,还有母亲,姐姐也不会一走了之?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一阵头晕,他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医院了。
灵儿守在他的身边,关切地望着他:要不要打电话告诉家里的父母?他坚决地摇了摇头:父亲还在生病,母亲如果听到这个消息,会疯的。
那怎么办?灵儿有些担心地望着他,这个不太成熟的大男孩,谁可以替他遮风挡雨?谁愿意与他携手红尘?那一刻,灵儿的母性流露,虽然自己只比他大了三岁,和他的姐姐是同龄人,只不过他的姐姐比自己早出生一个月。
我先回学校办理休学,然后来这里上班,挣钱养家也给父亲治病,一边等着姐姐回来。我不信姐姐可以选择无牵挂地离去 !
六
在老师们的惋惜声中,他休学了。
辅导老师 拉着他的手:孩子,你的困难学校也可以帮你的,学费可以适当的减免,生活费我可以给你找一份兼职的工作呀!他潸然泪下,为了家,还有姐姐,他不得不这样做。
他来到了南方,在灵儿的帮助下,进了姐姐的这个厂里打工。灵儿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照顾着,不知是感动还是其他,他喜欢上了灵儿,与她恋爱了。
春节的时候,他带着灵儿回了老家,见了父母。父亲在母亲的精心护理下,病情有了很大的改善,可以自理生活了,但就是不能下地干农活,田里的庄稼都是母亲在忙碌。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佝偻的身躯,一半的白发,他哽咽了:妈妈,姐姐不见了!
母亲似乎知道了一些,没有惊讶,眼泪却哗哗地流下来:傻孩子 ,怎么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呢?你还有父母呀,为啥不告诉我们呢?原来学校已经将他休学的事情通知了他的父母,还有姐姐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他把灵儿带介绍给母亲,告诉母亲灵儿帮了自己很多,而且成了自己的对象。母亲拉着灵儿的手,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好姑娘,谢谢你,谢谢你!
看着日渐老去的母亲,还有需要人照顾的父亲,他不想让母亲太累,忽然生了退学的念头,决定和灵儿结婚。偷偷地和灵儿商量着,灵儿开始不同意:好不容易读大学了,哪能说不上就不上,你当是上幼儿园呀?
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苦难。只是,他的心更痛了!
偏偏这个时候,头疼的也更厉害了!有时,连吃药都不起作用了。
于是,他决定退学,和灵儿结婚,牵手一生。
当他走出学校的大门,回望这个只读了三个月书的学校,心都碎了!谁,不想快乐地呆在校园读书;谁,不想年华无恙?只是,人生的轨迹,有些错过,一次就是永远!
那是一种怎样的不舍?那又是怎样的一种无奈?可以说的出来吗?
还好,灵儿婚后给他生了一双儿女,母亲看着可爱的孩子,笑的皱纹都开花了,父亲是在他们婚后的第二年走的,很安详。他把一双儿女留在老家给母亲带着,他和灵儿又南下打拼。凭借着努力拼搏的精神,和积极上进的毅力,很快就在公司崭露头角,赢得了领导的赏识。他和灵儿准备在南方安家,到时把母亲和儿女一起接过来!
好事多磨,有时磨的时间却太久,将好事消磨殆尽,一切成空。
灵儿是在和他结婚后的第十个年头,走的,而且是天上人间!
本来说好的那年国庆一起回灵儿的老家,看望她的父母,可是公司临时有事,他离不开,灵儿只好一个人坐上班车回了老家。他开车送她去车站的时候,叮嘱灵儿:记得早点回来,我会想你的!灵儿依依不舍,目光柔软。谁知,这一别竟是永远!
七
得到灵儿出车祸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灵儿的母亲哭泣着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就在离家十里地的一个交叉地段,一辆超载的沙车撞了客车上,客车侧翻,滚到路边的深坑里,灵儿再也没有醒过来。电话里的母亲痛哭失声,他呆住了!头,骤然痛了,好像脑袋要炸开:妈妈,我马上过去!
连夜买了去灵儿老家的车票,十月的南方天气还热,可是车上的他却冷意泛滥,彻骨地冷!见到灵儿的父母,老人苍老了很多:妈妈,以后的生活,我替灵儿照顾你们。二老拉着他的手:孩子,照顾好自己还有灵儿的孩子就好了,我们自己会照顾自己的,你不用担心。
悄悄地他塞了一些钱给灵儿的妈妈,带着灵儿的骨灰,返回了他的家乡,把灵儿安葬在一块向阳的斜坡上,一双儿女哭的昏天暗地,妈妈的喊声四面八方回荡,忽然头上有凉凉的东西在击打着脸庞。是下雨了,刚才明明是晴朗的天呀!
老天如此不公,竟然剥夺了妈妈的生命!难道,你也会被孩子们的哭声感动吗?
就这样,让一双儿女陪着灵儿,观日出日落,听风起风止,看花开花谢。也许,在家乡芬芳的土地上,灵儿可以安然入睡,幸福地生活着!
又一次离别故土,返回公司,一边上班,一边继续寻找姐姐的下落。母亲老了,一双儿女还在读高中,重担都落在自己一个人的肩上,而且他悄悄地去了一家知名医院,检查过头疼的原因。医生告诉他,是恶性肿瘤,不好做手术,只能使用药物压着,痛的时候吃几片药。再说,哪有钱治疗啊?
八
红尘,是非纷繁。也许,我们要将世间冷暖皆尝遍,方能视前尘过往为云烟。
转身,擦去眼角的泪,我望着窗外的人流:匆匆的过客,你们好吗?
许久,许久,回过头来,发现四周的人不多了,而他也在注视着窗外的世界:
谢谢你,谢谢你听我的故事。我斟满一杯酒,给他也满上:干杯!这个世界依然是美好的,也是温暖的,不是吗?
那首多瑙河的乐曲,依然如水叮咚,撩人心弦。他的泪滴入酒中,和着酒水,
他一饮而尽:生活,给了我太多的 苦难,可是我仍然要带着阳光上路!
那夜,月光皎洁,星光闪烁,而我的心却很沉很沉。这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都说,命是弱者的借口,运是强者的谦辞,谁没有最美的年纪,可有几人没有辜负最好的自己呢?
日子,如流水,缓缓流动。相信,他会找到姐姐的,他的生活也会好起来的。
想不到的是第二天路过那个大门的时候,门卫室里却没有了他的身影。看门的是另外一个老人,一打听原来他回来的的那天深夜,接到一个电话,说是他的姐姐在另外一个城市出现,连夜他就往那里赶去!
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又是冬天,又是冬雨蒙胧,你在何方?
冬依然,君是否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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