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岁那年,我正式成为了一名小学生。
对于大多数儿童来说,5岁并不是一个适合上学的年级,无论是从智力上还是精力上都不是最恰当的选择。当然那些极少数智力超群的孩子,又另当别论。
很遗憾,智力平平的我就是在这个并不怎么合适的年龄开启了我的小学生活。
隐约还记得第一次走进校园的那天。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九月,我带着几分不安又带着十分的好奇小心翼翼地走在母亲身边。校园中间有一条笔直而又宽阔的柏油马路,九月的明媚的阳光透过即将凋零的白杨树的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宽阔的柏油路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母亲一路上都在叮嘱我好好学习听老师话之类的老生常谈,而我只顾着左一脚右一脚的努力追逐着柏油路上随风而动不断变换着的光影,心里盘算的是怎样才能既不重复又不会错过每一个可爱的“光的孩子”,母亲的话我大概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的。
偶有一些年长的孩子三五成群的结伴从我身旁走过。女孩子们叽叽喳喳争抢着说话,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男孩子们你追我打,你推我一下,我踹你一脚地发泄着自己旺盛的精力。
我感觉他们每一个人都步履轻盈,意气风发,就好像他们每个人都拥有全世界。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上学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望着哥哥姐姐们轻快的身影,听着他们响彻云霄的笑声,我便想当然的以为学校应该是天地下最好的去处。
我自小多思多虑,喜欢观察和琢磨人的癖好在那个时候便可见一斑。
我就是带着这样的对于学校对于校园生活的向往和揣测来到了我的教室-一年级3班。
教室里黑压压已经坐了许多和和我一般大,事实上都比我大的孩子。教室前面中央的讲台上坐着一位面容亲切的女老师。母亲径直走到女老师面前,用我记忆里罕有的恭敬和谦卑对年轻的女老师说着什么,然后用力把躲在她身后的紧张羞怯到不行的我拽过来推到老师的面前,叮嘱我了几句之后就快速离开了教室,没有丝毫的担心与不舍。我在女老师的指引下坐到了教室第一排最中间的那个位置,也就是今天的孩子们最讨厌的老师的眼皮底下。
说真的,我很喜欢我的启蒙老师-裴老师。裴老师生得娇小玲珑,虽说不上惊艳,但气质尚可,最最重要的是,裴老师非常温柔,很少会像母亲一样大声呵斥或者体罚学生。或许正因为她太温柔了,所以在她的面前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安全。
这份安全感带来的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每当我坐在教室,听着裴老师用她那温柔似水的声音给我们朗读那些我从未听过的文字,我就感觉好像是坐在上帝的花园里聆听那美丽的仙女唱摇篮曲,很快我就开始眼神涣散,目光迷离,意识模糊,困意如潮水袭来,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接着失去控制的大脑袋便耷拉下来,再后来,意志力彻底罢工,整个上半身无力支撑便干脆直接趴倒在课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我初入小学的很长一段时间,就是那样在我最喜欢的温柔的裴老师的注视下,留着口水,大梦三生。
裴老师先是尝试着温柔的把我摇醒,未果,于是改用教鞭使劲儿把我戳醒,并且一再提醒我上课不能睡觉,晚上要早点休息。我睡眼惺忪的点头答应,可是第二天,仍旧如常,第三天,第四天,几乎天天听如此。只要我一坐在教室里,我的上下眼皮就不受控制的想要合在一起,温柔的裴老师大概用尽了她所有的耐心,尝试给我讲道理,提醒我早睡,还让同学监督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控制不住的会在裴老师的课上睡着。
终于,在入学大概一个月之后的某一天的中午,裴老师把我留下来,用一如既往地温柔的声音对我说:
“XX,今天下午,把你妈妈请到学校来吧。”
于是,那个下午母亲和我一道走进裴老师的办公室,裴老温似有点为难但最终还是开口对我母亲说:“XX家长,XX这个孩子年龄太小了,现在还不太适合上学,她每天上课都在睡觉,现在恐怕无法适应小学生活,我建议你们把他带回去,过一年或者两年之后再来上学....。
紧接着,一阵沉默之后,我听见母亲回答:“老师,对不起,XX给您添麻烦了,我们家实是没人带她,要不再让她试一个月,如果一个月之后还是不行,我就把她带回去。”
我安静地站在一旁,很努力很认真地想要听懂他们之间的谈话,我不确定那个时候我是否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但据我母亲说,从那以后,我上课就再也不睡觉了,不但不睡觉,而且每次上课都坐得笔直,不但坐得笔直,而且从那以后,我好像突然打开了任督二脉,学习成绩一日千里,很快成为班上最受老师和同学喜欢的学生之一。
母亲据此对我做出了评价:XX这个丫头自尊心特别强。
或许这也是母亲对我这一生唯一中肯的评价。
这个结论的依据就是:老师只说了一次如果再睡觉就不能去上学,我立刻就改了。
我不确定自己的改变是源自于我那可怜的自尊心还是裴老师的那句话:如果再睡觉,就把她领回家吧。我想那个时候的我,大概还不能理解何为自尊心,但5岁的我非常确定: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个小院子里,与那个虽然充满鸟语花香但却总是空落落的寂静无声的小院子相比,我更喜欢校园柏油路两边笔直高大的白杨树以及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的斑驳的光影;与那些形单影只自己和自己作伴的孤独相比,我更愿意成为那群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追风少年之中的一个,哪怕从此不能想睡觉就睡觉,哪怕因此会没了自由,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别人嬉戏打闹。
《追风筝的人》里有这样一句话:我们都以为自己的生活是被我们所喜爱的东西牵引着往前走,而事实上,很多时候我们都被局限和束缚在由自己的恐惧所构筑的狭窄的空间里。我认为我们的今天的生活是由我们所向往的和我们所恐惧的一切共同促成的。
我向往校园的生机与繁华,我害怕只独自一人的静默与萧瑟,所以我选择待在学校,当然也可能是我潜意识里对孤独的恐惧和对光明的向往帮助我做出了选择。
人的大脑真的非常神奇。自从正式做出决定之后,我便很快地适应了那个我最初完全无法适应的生活节奏。我不但能够上课保持清醒,还十分专注,因此我的学习成绩很快就有了起色。除了口算之外,我在所有科目上都表现出色,尤其是我的作文。我的运动能力也不错,在我小时候所有的娱乐项目中-如跳皮筋、丢沙包、踢毽子等,都是佼佼者。不仅如此,同时发展的还有我的人际交往能力。小学六年,伴随学习成绩而来的自信极大地改善了我性格中的敏感害羞,我天性中的率真勇敢以及善于体察他人需求的特质在此期间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因此也赢得了班上很多同学的认可,交到了许多朋友。我们一起学习,一起游戏,一起过度了人生中最简单却又最充满希望的时期。
每每回望过去,我都十分感激生命中曾经拥有过这样一段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正是这段单纯而又快乐的时光帮助我超越了性格中与生俱来的自卑与羞怯,重新构筑起了一个更具社会适应性的良好的自我形象,而我后来人生中许多关于个人能力、希望以及如何面对失败等等的信念都来自于我的童年时期。
【心理学分析】
埃里克森的人格发展理论认为:儿童在小学期间最重要的发展任务就是处理好勤奋感和自卑感这个问题,大多数儿童进入小学时,都会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做不了的,但不久,他们就发现自己要与别的孩子展开竞争,为学习成就,为得到大家的欢迎,为引起老师的注意,为体育比赛中的胜利等等。他们不可避免地要把自己的天分和能力与同伴比较,如果成功,他们的能力感就会增强,这使得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成为积极的,有成就的社会成员。但失败的体验会使得儿童产生无能感,导致儿童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在这个时期,儿童要么形成勤奋感和对自己的力量和能力的信心,要么形成自卑感和对自己的天分与能力的低评价。
幸运如我,较好地完成了我童年时期的主要发展任务,克服了内心的自卑感发展出了对自己的力量和能力的信心。正是这种对自己的力量和能力的信心支撑着我去面对后来生活种各种各样的困难、挫折并且能够坚持下去。尽管我最终认识到自己的能力有限,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尽管也曾经无数次对自己产生怀疑,但儿时形成的那份对自己的力量的信念始终扎根于心底,从来不曾被现实的残酷击溃。
近年来,社会上流行着各种各样的教育理论,令很多父母眼花缭乱无所适从,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两种论调,唯成绩论和唯快乐论。
我以为这两种理论都过于极端。
事实上,成功本身对于儿童其实并不重要,但成功的体验非常重要。儿童需要通过无数次成功的体验才能发展出勤奋感以及对自己能力的认可和信心,具体在哪个领域也不重要,当然能在孩子自己喜欢同时也能够被别人看得到的领域里收获成就感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正如青年女作家蒋方舟所说,我们是不是真的有天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对天赋的信念,对于儿童来说也是一样,我们是否真的很厉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
与此同时,我们不得不面对的另一个事实就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儿童以及成人,想要在某件事情或者某个领域里收获成就感几乎是无可避免的需要经历某种程度上的不快乐,所以,如果你奉行的是唯快乐论的教育,可以想见,几乎很难帮助孩子完成儿童时期最主要的发展任务-形成勤奋感以及对自己能力的信心。
最后,我也想再次申明我的观点:对于小学生而言,学习成绩本身并不重要,但是因为学习成绩而发展出来的对自己的信心非常重要。如果一个孩子无法在学业上获得成就感,那就帮助这个孩子在其它任何领域发展对于自己能力的信心,因为这是儿童阶段最重要最核心的发展任务。其实,正如心理学家阿德勒所说的那样,我们每个人终其一生所有的努力大致也不过是在超越我们与生俱来的自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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