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有尝试过在一天的上午开始我的写作。外面的阳光很丰盛,这是六月里的一天。院子里鸟儿在梧桐树上的枝叶里面叫着,隔壁房间的空调器的排风扇的白色表面在发着光。一位女士推开了院子的门进来了。
我看见了她,在窗子前面和她摆了摆手,“你好,您有什么事?”
“你好,请问这里是B先生家吗?”
“是的,我就是B先生,您有什么事?”我再次问了一遍,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端庄优雅,使她显得身材颀长而苗条。
“我为一些事情而来,我想我需要和你谈谈。我知道你是有名的心理学家,我想,也许和你谈谈对我有些帮助。”她在说话的时候,还站在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下面,似乎是为了得到我的准许,才能继续往前走。
“请进来吧。”我说道,“我乐意提供给你一些帮助。”
当这位穿黑色裙子的女士坐在房间里那个黑色的皮面沙发上时,我说道,“请注意,我只是一名心理学家,目前还不具有心理医师的资质。但我会尽我所能,为您遇到的问题提供一些尽可能的帮助。”
“是的,我知道。但是这对您并没有妨碍,是吗?”她说着,“我是听我的朋友推荐来的,她说你的确是一名优秀的心理医师。”
“谢谢,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提供一些帮助的。”我帮她倒了杯茶,“您有什么问题呢,请说吧?”
是的,先生,那么我就开始讲了,也许我会讲的有些语无伦次,先生,请您原谅。我在一家公司就职,做着一份秘书的工作,薪水很少,刚刚够我的生活。但我一直以来期望的不只这些,我是说,除了这份秘书的工作,除了这份微薄的薪水,应该还有些别的,令我激动的,分散我注意力的事情。应该会有些什么发生吧,我每天早上醒来后都这样想。但是,先生,这一天除了我的工作和微薄的薪水之外,没有别的了。虽然我如此像你抱怨,但是除了这一点外,我对我的生活大体上是满意的。因为我能够养活得起我自己,不至于像我身边的一位女友,她总是在换工作,大部分情况是公司将她辞退,因此她总是感到手头很紧,她总是对明天饱含忧虑。我的情况比起她来要好得多,是不?我在那家公司已经做了三年了,至少我一直在拿稳定的薪水,虽然很微薄,但是至少能够养活得起我自己,这是最令我欣慰的事情。因为,至少我可以不依靠我的家人了,我很小的时候就有志向,我要离开家一个人生活。那个时候总是把生活幻想得很美好,以为自己能够风风光光的,但是,没有想到,我现在虽然是一个人在生活,但那是怎样一种生活啊!我很孤独,因为工作占去了我大部分的时间,我一天需要在办公室里面坐八个小时,这导致我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女友,就连男友也没有。我没有时间遇到爱情,主要是没有机会,可能还是因为没有运气。我现在已经不年轻了,但是我还没有男友,我仍旧在我那间房子里面孤零零地生活,非常地孤独。微薄的薪水除了能够满足我基本的衣食住行,再也不能够拿出来满足我别的娱乐了。我想我很可能会这样子过下去,一个人过着一种十分勉强而孤独的生活,和我最开始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一样。因此,先生,我当然不满足这种可怕的前景,事实上是,我很害怕。害怕是什么?害怕这种东西比孤独更深入骨髓,它使你坐立不安。于是,我开始期待。因为,我想啊,总应该,应该发生点什么吧,来转换一下这种局面啊,是不是?虽说我的境况确实比我的那位可怜的女友好一些,但是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啊!我开始期望,期望某一天能够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件事情会将我从眼前的困境里拯救出来。每天到带着这样的期待醒来,晚上带着期待没有到来的失望入睡,第二天继续饱含这种期待。
但是,一直都没有发生。
先生,今天我来到你这里,我已经不再抱着期待了,而是正相反,我身体里装满了绝望。是发现生活很可能会继续顺着这个轨迹轻松滑落下去的绝望,是发现在这个滑落过程中不会出现任何我希望的突然的转折的绝望。先生啊,我该怎么办?
那位女士说到最后,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放声哭了出来。我递给她卫生纸。我听了她的讲述,在想如果是自己处于她这种境地该怎么办,很显然,如果我是她,我也会像她那样向别人进行求助的。
等到那位女士停止哭泣的时候,我才开口说道,
“我能够给您的最好的建议,就是希望您到乡下休息一下。也许是这个城市的污浊空气毒害了您的神经,您需要好好地休休假。当然,即使是这一点对您也可能是不切实际的,因为您可能会反驳我说,您的薪水和工作都不足以使您实现我提出的这个高高在上的建议。但是夫人,您难道不想稍稍改变一下生活吗?即使这个小小的改变不符合您最初设想、期待的那种高尚的改变,至少它仍旧算是一个改变。这对于您的生活来说,是迫切的。更重要的是,您也许稍微离开您现在的生活远一点,就能更看清它的真面目了,您现在离它太近了,您失去了正确的判断。您是一个聪明人,去乡下休息几天吧,您会想明白的。”
有些话,我不能够现在对她说,而那些才是至关重要的,但是她会想明白的。等她动身到了乡下,享受一阵夏日村庄的和谐与热闹,甜蜜与宁静之后,她会明白,她的绝望是正确的,生活很可能一成不变,而唯一的转变就是顺着它原来的河道轻轻流淌下去,而那种转变对她来说并不是她一直期待的。但生活就是这样,任何人都会对此感到绝望的,但这位女士和所有人一样没有因此发疯只是因为,它拖着你不得不继续下去。
所以,我说,如果我是那位女士,我也一样对此感到无能为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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